宁幽死死的盯着沈晏清的背影。
“我。”
“怀孕了。”
沈晏清猛的转过身,那目光先是看着她的脸,想要寻出一丝她说谎的痕迹,但见柳氏一脸肃穆,目光随即转向她的腹部。
那里曾有他昨夜射满的精液,也有……他亡弟的遗腹子?
宁幽迎着他的目光,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你……你不能杀我……我……我腹中已有二爷的骨肉!是侯府……是二爷留下的唯一血脉!”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上天垂怜,夫君虽离我而去,却又为我留下了这点血脉!”宁幽眼中迅速蓄起泪水,“大伯若不信……可唤府医前来诊脉!一月有余……妾身月信迟迟未至,近日又常觉恶心乏力,原以为是悲痛过度所致,昨夜之前尚不敢确定,可如今……”
“原本想追随夫君而去,现在,我却只想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
她泪水滚落,声音哽咽,“妾身纵然万死,也不敢拿侯府子嗣开玩笑!这是夫君……夫君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梨花带雨,将新寡妇人骤然得知可能怀有亡夫遗孤的震惊、悲恸、以及一丝绝境中的希冀,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晏清抿紧薄唇,眼神晦暗不明地凝视着她。
二弟英年早逝,若真有遗腹子留下,对于悲痛欲绝的母亲,对于日渐式微、子嗣单薄的永宁侯府,意义非同小可。
杀一个行为不端的弟媳,他可以狠下心肠。但若涉及可能存在的侯府子嗣,他不得不慎重。
宁幽紧紧盯着他,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赌的就是他对侯府的责任,对亡弟的兄弟情分,以及……那老夫人对这“遗腹孙”的重视。
沉默在早春的寒风中蔓延,宁幽冷得快要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了。
终于,沈晏清缓缓放下原本欲抬起的手,对外面沉声道:“去,请陈府医过来。再……派人去正院,若是老夫人醒了,暂且瞒住,莫要惊扰。”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终究是暂缓了即刻动手的命令。
见宁幽冻得鼻子通红小脸煞白,沈晏清竟破天荒的解下斗篷给她披上。
温热的气息将麻木的宁幽包裹起来,她低眉顺眼地道谢,心里却把沈晏清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狗男人!她发誓,一定要把沈晏清狠狠地吸干!
回到院子,热茶来了,热碳也烧起来了。
春茗哆哆嗦嗦地看着站在二夫人屋内煞神一般的大爷,气都不敢喘一下。
很快,年迈的陈府医被带了进来,见到屋内情形和沈晏清难看的脸色,同样谨小慎微地行礼。
“给二夫人请脉。”沈晏清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宁幽脸上,满是探究。
宁幽伸出手腕,心跳如擂鼓。
她闭了闭眼,集中全部心神,催动识海深处那缕妖气。
狐妖天生擅长幻化与伪装,高阶时甚至能颠倒阴阳、混淆天机,她如今虽只剩残魂微末法力,但仅仅模拟一个初期怀孕的滑脉之象,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耗费心神,且不能持久。
她将那一丝微弱的妖气小心翼翼地引导至手腕相关经脉处,按照记忆中凡人孕妇脉象的特征,模拟出那种“如盘走珠”的流利圆滑感。
陈府医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察。
起初眉头微蹙,似乎觉得脉象有些虚浮紊乱,但很快,他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属于孕初期的滑利之象,虽然微弱且有些不稳但确确实实存在。
他诊了左手,又换右手,反复确认,额角冒出细汗。
半晌,他收回手,恭敬地转向沈晏清,斟酌着字句道:“回大爷……二夫人脉象……确有滑利之象,似是……喜脉。只是脉息微弱不稳,恐因近日悲痛惊悸、身体耗损过甚所致,需得精心调养,方可稳固。”
宁幽尽力下压嘴角,做了个要笑不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呜呜……二爷……你怎么就走了……妾身的命好苦啊……以后我们孤儿寡母指不定要怎么被人欺辱呢……”
宁幽的哭声听得沈晏清头疼,眉头锁得更紧,盯着府医:“你可确定?事关侯府子嗣,不容有丝毫差错。”
陈府医连忙躬身:“老夫行医数十载,于妇人科上略有心得,此脉象确似喜脉。只是月份尚浅,不足两月,稳妥起见,或可过些时日再诊,或请宫中太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以及婆子们惊慌的劝阻声:“老夫人,您慢点!您身子还没好利索……”
“让开!我听说……听说柳氏她……”竟是闻讯挣扎赶来的老夫人!
房门被猛地推开,形容憔悴、被丫鬟搀扶着的侯府老夫人闯了进来,目光急急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床上捂着肚子的宁幽身上。
“我的儿!”老夫人甩开丫鬟,扑到宁幽身边,浑浊的老眼里水光涌动,颤抖着手想去碰她又不敢,“陈大夫,陈大夫!快说,我儿媳妇她……她是不是真的有了?是不是有了我儿的骨肉?!”
陈府医赶紧将刚才的诊断又说了一遍。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老夫人瞬间泪如雨下,不是悲伤,而是狂喜,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生机,连病容都褪去几分。
她紧紧抓住宁幽冰凉的手,叠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你为我们侯府立了大功啊!这是彦琛舍不得他娘,舍不得这个家,给我们留的念想啊!”
她转身,看向面色沉凝如水的沈晏清,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坚持:“晏清!你听见了吗?彦琛有后了!我们侯府有后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谁也不能再伤害柳氏!从今天起,她就是侯府最大的功臣,给我用最好的药,最精细的饮食伺候着!若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我……我也不活了!”
老夫人的态度斩钉截铁,喜极之下,甚至隐隐有以死相护之意。
她本就因丧子之痛而病重,这“遗腹孙”的消息无异于一剂神药,让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宁幽和孩子身上。
沈晏清看着情绪激动、仿佛重新焕发生机的母亲,又看了看低着头、依偎在老夫人怀中、显得柔弱无助却“腹中有凭”的宁幽,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母亲。”沈晏清最终缓缓开口,“既然陈大夫诊断如此,自当以子嗣为重。二弟妹……”他目光落在宁幽身上,“便好生静养。从即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一应饮食起居,皆由母亲安排可靠之人照料。”
沈晏清此言,是要变相的囚禁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柳氏,若此胎安稳生下,侯府自不会亏待于你。但若期间有任何差池,或是有任何不当言行……”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里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宁幽在老夫人怀中,怯怯地点头,低声道:“妾身明白,定当谨守本分,好好保全夫君血脉。”低垂的眼睫下,却是一片冰冷。
暂时安全了。
以“遗腹子”为护身符,利用老夫人的期盼与沈晏清对家族的责任,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沈晏清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连同那尚未显怀的“腹部”一同看穿。
然后,他转身,吩咐人小心搀扶老夫人回去休息,并安排人手来照顾柳氏的衣食起居。
照顾她的人变多了,这也意味着,想再接近沈晏清就更难了……
房门再次关上。
宁幽在春茗震惊的目光中大咧咧瘫着,幽幽叹气。
“二夫人何故叹气?这不是好事吗?”春茗不解。
“唉——”
宁幽看也不看她,只想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