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你吧?” 一个声音从我心底传来,带着不甘和倔强。
“怎么可能,她都跟校外的黄毛上床了哎。”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就没有可能是她被逼的,或者被带坏了,她实际上应该内心还很纯真,她一定是被逼的......” 先前的声音弱小了几分。
“那晚你在KTV看见她脸上的媚笑也是被逼的?”
“还是能改正的,她以前多干净啊......”
“别自欺欺人了!她既不会看杜拉斯的《情人》,也不会唱《等你下课》。你对她的了解不过是在音乐教室看见她的白裙子,精虫上脑,和她聊天时间也不过一两个月。她从来不是什么文青少女,都是你意淫的而已!你在天台上听过她扯自己的梦想,blablabla,可你见过她哪怕一次在图书馆里看书没有?”
“好像没有哎......”
“智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是吗?毕竟是全世界大数据集合的超级计算机,CDC6000又是最新引擎的一代,应该不会吧。”
婚礼之所以选择这么匆忙放在这个下午的原因是,律师一直是一个很忙的职业。
从我记事起,母亲似乎就有写不完的法律文书,解不尽的法律问题,处理不完的法律事务。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度过所谓情人之间的“蜜月”,一场小型而又隆重的婚礼,和周末两天时间的适应新身份,已是母亲能做到的最好。
咖啡馆是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纯白的桌椅墙壁,复古的线条,营造出一种极简,甚至冷冰冰的美感。
如今被彩带,纱幔,鲜花和气球装点成宴会厅的模样,冰冷的线条似乎柔和起来。
与其说是婚礼,不如说是小型聚会。
我们并没有邀请太多人,母亲的社交圈并不算广,只有些多年前的大学朋友,我则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邀请了几个死党,其他同学都没告诉。
毕竟我也不想被别人叫做“妈宝男”。
“哟!小央长这么帅啦?” 女人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她从门外快步走来,烫过的大波浪散发出很奇怪的闷热香气,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她揽住揉起了头发。
“要我说你妈也真是的,平时不好好打扮打扮你,她自己结婚了倒想起给你折腾身西服了,咋样找到女朋友没?没有的话姐给你介绍介绍。哎对了,你妈的那个男人长啥样,那几个家伙听说缘缘选择了婚配而不是自由恋爱都气疯了,大学舔了四年没得手,好不容易等——抱歉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总之‘智脑’选了哪个男人那么幸运,能配上我们家缘缘?”
她是我母亲当年的大学舍友,喜欢让我叫她莉姐。
女人连珠炮般滔滔不绝,没给我一口喘息的机会。
我挣扎着从她怀里起身,苦笑着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
似乎她还不知道那个“幸运”的男人就是我。好奇怪,母亲没有告诉其他人吗?
“这个......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笑容尴尬。
总不能说是我娶了自己妈吧?
至于解释什么的,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从小看我长大的阿姨解释说,你的好闺蜜要委身于我,今天晚上我和你的闺蜜要共入洞房颠鸾倒凤,那个十几年前跟你同住大学宿舍幻想未来的女孩要被她未来的儿子征服身体,这也太怪了吧。
讲真在这方面我真的很头疼,毕竟智脑推行“母妻”政策才不过短短五六年,社会虽然已经接受,但还是给人们的伦理道德观带来不小的冲击。
在这方面母亲和我倒是异常合拍——因为我也没告诉朋友,婚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好啦好啦,” 莉姐拍了怕我的头,她似乎误解了我的窘迫,“姐主要担心的是婚配的臭男人,那几个大学追你妈的老家伙今天也来,怕不是要把那个倒霉鬼手撕了。”
我唯有苦笑,点头哈腰把她引到会客厅。
“哦对了,你妈呢?”
“她还在后边,化妆师为她准备妆容和婚纱,可能需要晚点。”
莉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看来缘缘还蛮上心的哦,我记得她之前说过不要婚礼的说......没事你先忙吧,不用管我。” 她挥了挥手。
客人们陆续从到来,熙熙攘攘走进宴会厅,我开始四处招待,有个帅大叔跟随人流,他蓄着络腮胡,Burberry正装剪裁得体。
可是名贵的衣服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快乐,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寂寞。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老家伙。” 莉姐不知何时悄咪咪到我身后,看着男人:“姓宋,听说他一辈子没娶哎。”
老唐也来了,挽着他的妻子。
女孩穿着一个颇为休闲的NY洋基队棒球衫和热裤,两条火辣而修长的白腿明晃晃地穿过人群,招来不少女人的暗中艳羡。
老唐一边和其他人来参加喜宴的熟人们打着招呼,一边和我打趣,他们似乎都比我这个新郎快乐放松。
我招呼一会后告别了老唐,转身擦了擦额头正待迎接新一批的客人,瞥向门口的眼睛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走向门口,望着她,神色复杂。女孩垂下的眸子亮了些许,她看见我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你怎么来了?” 我冷冷道。
“我听同学说你要结婚了,就来看看你......” 女孩轻声说。
少女还穿着她最喜欢的雪纺连衣裙,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浓妆,就像我第一次在音乐教室遇见她的那个下午一样。
可是她的头发不再是乌黑笔直,还是那晚的烫染。
她的双眼红肿。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午后,杨树叶哗啦啦作响,阳光扑面而来。
那时她痴痴地看着墙壁上张贴的《帕里斯和海伦之恋》,午后的暖阳穿过她连衣裙上,雪纺乔其纱几欲透明,映出她裙下若隐若现的胴体,窈窕修长......我不敢用眼神玷污她,连忙上移眼光,却发现她也在看着我,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颤。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相信世间有天使,那位吹着百合花喇叭,传颂着复活福音的白羽少女就在我眼前。
我顺利加上了她的微信,她叫安冉,比我小一届,艺考生。
往后的日子我们聊了很多,我说我好累,以后不想学理科了,她哽咽着说自己原生家庭不好,自己有个品行并不算好的弟弟,父母冷漠重男轻女。
所以自己要拼一把,梦想考上全国最好的美院。
那时我们还坐在学校育英楼的屋顶上,我看见她布满雾气的眼底倒映着星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消息回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晚,也总是发一些“嗯”,“好”,“洗澡了再聊”,之类的话敷衍我。
起初我以为是她学到很晚很晚,直到在一个失眠的深夜,我看见她更新朋友圈的图片,她完全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安冉。
再然后就是那个下雨的夜晚。皇冠KTV灯红酒绿,她赤身裸体,被一个黄头发的男人搂在怀里,媚眼如丝,轻喘。
“没什么好看的,我和你不熟。” 我淡淡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安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拽着我的手:“跟我走吧不要结婚,我再也不跟彪哥他们混了。”
“原来你管他叫哥吗?” 我轻声说,“你从来没这么叫过我哎......”
安冉一愣,手已经被我甩开。
“你也知道智脑做出决定前任何人都有机会反悔,但是作出婚配决定后便无法取消,对吧?”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宴会厅。
“李央!!!”
叫声不是从我身后少女传来的,是在我身前。
莉姐小跑着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人。“今天不是你妈妈的结婚日吗?怎么这个男士说是你的婚礼?” 她指向老唐。
老唐也带着疑惑的神情:“对啊,昨天你跟我说是你的婚礼,这和你妈有啥关系。倒是昨天我也奇怪,还没结婚你未婚妻咋直接住你家——”
他还没说完便被身后姓宋的帅大叔一把推开:“夏缘在哪里?她的...婚配男士在哪里?我想见见缘缘,为什么一点机会,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留......”
其他宾客也都被吸引,目光纷纷聚集在我身上,议论纷纷。
“这个...这个嘛......” 我挠着头,铁下心来,大声道:“其实智脑就是这么分配的!今天就是我和我母亲的——”
“啪!”
宴会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在一瞬间将所有人笼罩。
大厅尽头突然亮起一束光,随着尽头大门缓缓开启,众人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雪白的婚纱膨胀着莹洁而纯净的光,镶嵌其中的流苏碎钻将璀璨洒在所有人的脸上,我分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崇敬之色。
直到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那一幕。
咖啡馆外的秋雨不停的落下劈里啪啦打在屋顶上。
女人浑身散发着异样的光辉缓缓走向人群,她像所有传说中绝代风华的神女般,容光凛然,纯净地叫人不敢亵渎。
人群不由自主的分开,露出一条通道,就像《圣经》中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而通道的尽头便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我也仍然记得女人看向我的一刹那,眼神中的高贵和不敢侵犯似乎化成虚无,取而代之的是圣母玛利亚般的慈爱和温柔。
“我们现在开始吧。” 绝色女人走到身边,拉起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母亲的手原来如此柔软纤长,即便隔着针织雪蕾丝手套,我都能感受到肌肤的嫩滑。
“在这里,我——夏缘,自愿与自己的儿子,李央,结为连理。”
“以后,我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