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玉佩

齐天阙
齐天阙
已完结 不吃蛋炒饭

直至夜幕完全笼罩临江府,静室的门才再次被敲响。

一个面带倦容、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发髻微乱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入,他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驰未曾停歇。

他一进门,便对着窗边的背影单膝跪地,气息不稳地道:“小人桂州分阁阁主张岚,奉令星夜赶来!参见持令大人!请大人吩咐!”

姜青麟这才缓缓转过身。

看到张岚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模样,知晓他确是接到消息便不顾一切地赶来了。

他不再赘言,直接从储物匣中取出那封密封的信件和一个精致的密匣,递了过去。

“此信与密匣,即刻送往京城总阁,面呈阁主亲启。告诉他,此乃‘紫玉令’所托,务必亲手交予‘上面’那位大人。”姜青麟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不惜代价,动用最快的秘密渠道,确保万无一失,中途不得经任何旁人之手!若泄半分消息,唯你是问!”

张岚双手恭敬地接过信与匣子,入手只觉那匣子沉重异常。

他心中凛然,不问缘由,斩钉截铁地应道:“是!大人放心!小人以性命担保,定将此物安全、隐秘、最快送达京城总阁!绝无差池!”

“去吧。”姜青麟微微颔首。

张岚起身欲退,又听姜青麟道:“且慢。唤郑长永进来。”

“是!”张岚应声退出。不多时,郑长永再次小跑着进来,躬身听命。

“阁内可有上好长兵?”姜青麟直接问道,“戟最佳。若无,长枪亦可。需沉重、坚韧、锋利,未经符箓阵法加持扰其纯粹者。”

郑长永略一思索,谨慎回道:“回大人,戟乃罕见兵刃,阁内暂时确无收藏。长枪倒有三柄珍藏。一柄‘青蛟’,乃千年铁木为杆,寒铁为锋,枪身嵌有轻灵、锋锐法阵;一柄‘破军’,玄铁混合星辰砂所铸,枪身刻有破甲、碎罡符文;最后一柄……”他顿了一下,“名为‘玄金’,通体由北海寒潭底采出的整块精玄铁母千锤百炼而成,重逾三百斤,锋锐无匹,坚不可摧。正因其追求极致刚硬与破罡之效,枪身未镌刻任何符箓阵法。只是……此枪过于沉重刚猛,运使极难,多年来问津者甚少。”

姜青麟眼中精光一闪:“就要这‘玄金’。包好,我要带走。”

“是!老奴这就去取来!”郑长永不敢怠慢,亲自去办。很快,一个用厚实黑布包裹的长条形沉重物件便被送到了静室。

姜青麟单手提起,入手沉重异常,他掂量了一下,似乎颇为满意。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缥缈阁。

几天后,有眼尖的熟客发现,原本高悬于三楼兵器阁最显眼位置、作为镇店之宝之一的“玄金重枪”,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展台。

“咦?那杆玄金枪…被人请走了?”一位常客惊讶道。

“可不是嘛!”旁边一位知晓些内情的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接口,语气带着感慨,“听说就是前几日那位大人物带走的。啧啧,那枪通体由北海寒潭底的精玄铁母所铸,重逾三百斤,锋锐无匹。为了追求极致的刚硬与破罡之效,枪身上未镌刻任何符箓阵法,寻常修士别说运使如飞,连拿稳都费劲,更嫌其笨重无灵性。多少年来,问津者寥寥,都道是件华而不实的摆设。”

旁边一位一直沉默不语、腰间佩刀的精悍汉子闻言,嗤笑一声,瓮声道:“你们懂个屁!符箓阵法?那是对自身修为没底气的庸人才依赖的外物!真正的枪道大宗师,一枪刺出,自身灵力便是最霸道的符,最凌厉的阵!要的就是这千锤百炼、浑然一体的纯粹刚猛!那玄金枪,生来就是为杀伐而存,落在真正懂它、配得上它的人手里,才是宝刃得遇明主!”他说完,饮尽杯中酒,眼中闪过一丝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持枪者的敬意。

姜青麟背着沉重的木匣,单手提着玄金枪布裹,踏出临江府城门。

夕阳熔金,在他玄色劲装上镀了一层冷硬的辉光。

疲惫深植筋骨,眼神却如淬火的寒星,沉淀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没有选择官道驿站,而是折入一条通往山林的僻静小路。

连日来的死里逃生、挚友惨死、阴谋揭露,以及心口那为守护他而几乎耗尽本源的蛊虫传来的微弱悸动,都让他身心俱疲。

他需要片刻的宁静,需要调息压制体内因悲愤激荡而略显微乱的真气,更需要整理那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血色思绪。

一股清冽、浩瀚、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熟悉感的灵压,如同山涧寒流,悄然拂过林间。

姜青麟瞬间绷紧,手已死死扣住玄金枪布裹!目光如出鞘的冷电,刺向灵压源头——枫林深处那被无形气机扰动的绚烂霞光。

光影摇曳,一袭紫绡云纹道袍的绝色身影踏虚而立。

玉冠高束如瀑青丝,凤头玉簪流转着夕照的余温。

容颜如玉,却覆着一层月宫清辉般的冷意。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右眼——瞳孔深处,那抹蕴含星河的淡紫色光晕此刻正微微亮起,穿透暮霭与风尘,精准地落在姜青麟身上!

是她!

四年前咸城都卫所仪门之外,硝烟弥漫中,那个被他扶住腰身、清冷出尘的紫云山真传弟子!

叶倩的心,在洞玄灵目捕捉到那张褪去稚气、线条更显冷硬如刻的脸庞时,骤然一紧。

四年了!

那个在混乱战场中撞入她怀里的少年将军,那个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银甲下滚烫力量与惊人克制的“麒麟儿”!

他眉宇间刻着的沉重疲惫,看到他心口位置,因那奇异蛊虫本源大损而显得比别处黯淡几分的生命灵光;那近乎本能护着木匣的手势……像冰冷的细针,刺破了她清修多年的静水心湖,泛起怜惜的涟漪。

袖中的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当年他护臂托住后腰时,那隔衣传来的、灼热而刚硬的触感。

“福生无量天尊。”叶倩稽首,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努力维持着超然,却终究比四年前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

“姜……公子。四年未见,公子……别来无恙?” 她略去了“殿下”,用了更显亲近的“公子”,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姜青麟目光微凝,随即了然。

他收敛了外放的警惕,姿态恢复沉稳,还了一礼:“原来是叶仙子。咸城一别,匆匆四载。” 语气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叶倩的目光掠过他身旁那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木匣,洞玄灵目瞬间洞察了其中承载的悲恸。

一丝真切的怜惜在她清冷的眸底飞快掠过。

“公子背负甚重。”她的声音放轻了些许,如同叹息,“此间祸事,血煞虽烈,然阴邪之根,恐非表象。贫道追查一桩旧案,其邪术痕迹……指向漠北万蛊窟。公子此番际遇,或与之有所牵连,望……多加小心。” 言语如刀,直指核心,却也是她能给予的最大提醒。

“万蛊窟?!” 姜青麟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他面上肌肉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变得如同极地万载不化的玄冰,锐利、凝重、杀机内蕴。

他抱拳,动作沉稳却重若千钧,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多谢仙子提点!此名……于我,重逾性命!”

叶倩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与沉痛,也感受到了那份源于血脉的刻骨仇恨。

她右眼的紫芒几不可察地流转了一下。

果然…… 她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晚风拂过,扬起她紫色的衣袂和几缕青丝。

“公子前路艰险,珍重。”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飘渺清冷。

广袖微拂,足下“步虚”之术发动,身影如一抹被暮色浸染的紫云,向后无声飘退。

就在她身影即将彻底融入那漫天燃烧的金红晚霞之际,她的身形似乎有微不可察的一顿,目光在姜青麟强压仇恨、疲惫却坚定的身影上再次停留了刹那,那眼神中仿佛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随即,素手似不经意般拂过腰间丝绦。

一枚小巧玲珑、通体剔透的紫色玉佩,在最后一缕天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极其内敛的微光弧线,精准而轻巧地落在姜青麟脚边冰冷的青石之上。

没有法术的炫目,只有玉石本身温润内蕴的光泽一闪而逝。

同时,一句比穿过枫叶的晚风更轻、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印入脑海的低语,随风送至:

“佩可宁神。江湖路远……望君安。”

紫影杳然,枫林死寂。

唯余那枚静静躺在青石上的玉佩,散发着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固执地压下了泥土与血腥的气息。

姜青麟的目光,从天际收回,垂落于脚边的紫玉。

他俯身,拾起。

入手温凉,玉质凝润,内里天然云纹流淌,触手光滑。

那奇异的冷香钻入肺腑,仿佛一股清冽的甘泉流过干涸的河床,连日紧绷欲裂的神经被悄然抚平,体内因激愤和伤势而略显紊乱的真气,似乎也被这股气息梳理得顺畅了几分。

连日紧绷欲裂的神经,竟被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悄然抚平。

指腹缓缓摩挲过玉佩微凉的边缘,感受着那细微的云纹起伏。

父王蜡黄痛苦的脸、陈默染血怒睁的双眼、赵寒衣虚伪的狞笑……这些画面在脑海中冰冷地闪过、叠加,最终沉淀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寒彻骨髓的幽潭。

“万蛊窟……叶倩。” 两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滚过,一个浸透了骨髓的仇恨与责任,一个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与未知的变数。

没有多余的动作。

手腕一翻,玉佩已被无声无息地纳入怀中紧贴心口的内袋。

冰冷的玉璧贴上滚烫的胸膛,那缕清冷的气息仿佛也渗入了血脉,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力量,与那深埋的仇恨并存。

背起木匣,提起玄金枪。

身影转动,再无半分迟疑,大步踏入枫林深处愈发浓稠的暮色之中。

脚步踏过堆积的落叶,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碎响,每一步都踏在既定的复仇轨迹上,沉稳、坚定、势不可挡。

怀中的玉佩随着步伐,传来微弱却清晰的凉意,如同永夜中一枚沉默的星辰,标记着方向,也标记着这一瞬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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