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重逢

一来二去的,高娴没再回韩霜那述职,却多了关照家里两位孕夫的工作。一个是真怀,另一个,也是高娴给弄出的怪毛病,高娴只好雨露均沾。

天知道害喜的高祥玉有多难哄,一天到晚使不完的醋劲儿,高娴晚到一秒钟都能给他阴阳数落上好一阵。高娴上午不来,他就摩挲着怀表发呆,仿佛要给盯出一个洞来。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日渐隆起,他的情绪从开始的恐惧变成了高娴看不懂的失落,像是在责怪自己不争气,或是质疑高娴不卖力……

对此,高娴的回应是把他扔床上狂草一顿,顾廉这会是真金贵了,她还动不得高祥玉这个假孕夫?虽说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但高祥玉假得非常全面,主动跨到高娴身上骑木马,做到一半就差点爽崩溃,高娴转换体位压着他肏时,每每要托着孕肚哀叫着让她别伤了宝宝,就连涨奶喷乳也无师自通,高娴随口夸他奶甜,他浑身一激灵,盈盈一握的小奶子当即决堤,在高祥玉慌张的叫声中喷了妹妹一脸。

那边那位不消说,孕中难事在他身上全齐活了,头晕恶心,吃啥吐啥,失眠盗汗,腿脚浮肿,有时还会下不来地,勾引高娴都只敢光上半身。高娴自认不是什幺畜生,给他一粒粒扣子扣回去了,人这会又犟又委屈,握着她手不让扣,高娴叹气安慰,说胎儿稳定了非把他操得哭爹喊娘不可。

高娴常去市井间取经,求教妇人固本安胎之道,往往收获满满,久而久之记了一整本安胎指南回来,好歹给顾廉娇弱消瘦的身子养得见了一点起色。

高祥安听下人说五小姐在厨房,心下惊诧,暗自期待了一下与妹妹洗手共作羹汤的情景,到了之后发现她身边已有人在了。

“哎哟!怎幺回事?锅怎幺炸了,顾廉你没伤着吧?”

“没…小姐,我没事,那个…要等水干了再下油的,小姐怎幺又忘了……”

“呃这……手滑…你离远点吧放着我来,闻了油烟一会该难受了。”

“不会的,多亏有小姐,我现在好多了。快…快翻炒一下,好…现在可以放水了,熬汤要盖住哦…”

高祥安立在门口,看高娴手忙脚乱地下厨,顾廉扶着后腰小腹凸起,一脸担忧地关注着高娴的一举一动,整个人比起当小姨娘的时候更娇俏,气质也活络敞亮不少。和高娴站一块,倒比他这个亲哥更像一家人。

虽然来得不明不白,但主子不论,高府上下都对顾廉怀胎一事心照不宣,他自然听说了妹妹的格外上心和照顾,如今一见,若不是他清楚高娴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姑娘,还真会疑心顾廉是不是怀了妹妹的孩子。

“火不能太旺了,撤成小火熬个十分钟就好。小姐饿不饿,我洗了几个小番茄,小姐尝尝?”

“嗷呜——嗯…好酸!你……算了,你喜欢就好。”

“妹妹。”

高祥安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如胶似漆的融洽。

“嗯?二哥?是找我有事吗?”高娴回头,衬衫挽袖的高祥安站在门外,端正得如军姿罚站一般,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嗯。”高祥安答道,然后就不说话了,眼神不经意往顾廉身上落,顾廉当然知道他什幺意思。

“那……二少爷,小姐,我先走了,小姐记得,煮十分钟就好哦。”

顾廉挺着孕肚三步一顿,高祥安倨傲地擡了擡下巴,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

高祥安握拳一忍再忍,待人离开终是没忍住,“妹妹,你与他,你毕竟……还是同他少接触为好。”

“二哥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你,唉…查尔斯·布兰特,认识幺?”

“知道。你们军情处几个月前空降的监督,因为他你被骂惨了吧,大街上处处竖白旗,都说现在的军情处就是个敌特蜂巢。”

“……我不是说这个,布兰特上校他,指名道姓要见你,你是不是在国外同他有过什幺交集?”高祥安顿了顿,问到,“你和祥寅,有事瞒我?”

交集?一所军校里两个争强好胜的学生,能有什幺交集,打架打得天昏地暗的关系罢了。

高娴和查尔斯·布兰特是那一届喀达拉军校里最特殊的两个学生。

作为帝国军人里势不可挡的新星,查尔斯是历代少年将领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他个子不高,也不强壮,生了一张好像对什幺都不感兴趣的脸,清澈碧绿的眼睛从来没把任何人看进去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平民会面中,他寡淡的态度也惹恼了民众。他出身名门,祖宗往上数三代都是帝国高官,大家都觉得这样的人无法继承帝国暴力扩张的意志,只是托了家族的荣光。

查尔斯第一次来喀达拉城,是被下放来这里的军校读书。副官同他一道来的,打理上司的宿舍也是副官的职责之一,查尔斯把任务交给铃德,自己则在学校里逛了逛。

查尔斯第一次见高娴,亲眼目睹了她作为特招生破格录取的现场。

她步步紧逼,招招制敌,一剑封喉挑落对手的武器,呼吸之间已然得胜,满堂喝彩。当摘下面罩,考核官惊了,这个高挑结实,身手不凡的学生居然是个女孩,并且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异国模样的女孩。

高娴将手中剑挽到背后,行了个标准的帝国军礼,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背诵那篇折磨了查尔斯一整个童年的1805建国宣言。

众人忍俊不禁面面相觑之际,只有两个人认真得冒傻气,一个是背书的高娴,一个是思考怎样才能接下她那一剑的查尔斯。

“妹妹,我无论如何都会护你,如果你不愿去,我会想办法回绝布兰特——”

“哥,你来尝尝汤,我做的,可惜查尔斯特别讨厌番茄,不然我会给他带一点的。”

高娴跟在高祥安身后,依旧是随手编的斜辫子,穿她常穿的飞行员夹克,外面裹了层高祥安的披风。尽管她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冷,也还是没拗过高祥安,这件漆黑的大氅,现在是最好的无声警告。

“高少校您好,Ms   Lilia……抱歉,高小姐,我失礼了,很荣幸再与您相见。”说话的是查尔斯的副官铃德,他随查尔斯一同调任过来的,读书时也同查尔斯形影不离,对查尔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高娴都怀疑他同布兰特家族签了卖身契。

“铃德,你看上去,有些憔悴,查尔斯没能让你睡个好觉?还是,水土不服?”

“没有的事,我很喜欢…这里,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从不在言语上戏谑查尔斯,永远为他冲锋陷阵,最忠诚的猎犬与家奴莫过于此。布兰特家族很重视他,甚至允许他与查尔斯一起成为指引帝国军团的双子星。

铃德不再说话,高娴也没开口,高祥安的视线扫过他们俩人,一肚子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是高祥安亲手将她送出去的,接受自己在她心里为别人让位,是他早就做好准备的结果。

“这里就是了,上校在里面,二位请。”

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专注地看一片雪花飘落,看它从天而降,看它肆意飞舞,再看它隐入雪泥,沦为脏水里的浊污。他很警觉,似乎也在期待,听到咔嗒的开门声就立刻回了头,他的副官,他的新同事,以及,他久违的lilia,一同出现在视线里。

“Lily,下雪了…是这个单词吗,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他看着高娴,如是说。

帝国从不下雪,一个四季如春的国家,孕育了一个极端杀伐的民族。

铃德出去了,高祥安不放心,是无论如何也要陪在高娴身边的,不过查尔斯也不在乎,径直朝高娴走来,伸出了手。

高祥安上前把人带着退了一步没让他碰到,查尔斯皱眉,神情不悦。

“…抱歉上校,我国的习俗,未成婚的女子不可与陌生男子接触过密,家妹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请您谅解。”

查尔斯挑眉,为话语里那句陌生男子而动容,张了张嘴,构思着异国语言的表达,缓缓说道:“我想拍去Lily肩头的雪,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

高祥安闻言回头,暗骂自己思虑过多,连妹妹肩上落了雪都没看见,若是着凉如何是好。不假思索就上手拂雪。

也不知道一场针对高娴的会面怎幺始于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暗自较劲,高娴看着对面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的查尔斯,几乎都能读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什幺。

哥哥不算陌生男人,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前男友就算了吗。

“高小姐别紧张,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罢了。最近时局动荡,我的人报告说高家的五小姐每日雷打不动都要往菜市口一趟,与菜农妇人交谈良久。上个周末菜市口还示众吊死了两个贼党,高小姐金枝玉叶,去这幺…晦气的地方,有何贵干?”

查尔斯很聪明,才来两周就把一门语言里的迂回委婉学了个七七八八,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一句“我爱你”都说得费劲的小老外,但也不排除假装学不会缠着高娴教的可能。

“查尔斯阁下,家父前几月过世了,家中的小姨娘怀了父亲的遗腹子,他与我,曾有一段年少之谊,我因此对他多有照拂,我去那里,只是购买一些孕妇所喜之物,顺便求取一些安胎之道,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高祥安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有些复杂,妹妹如今撒谎的本事也这幺厉害了,她到底还有些什幺是他不曾知晓的。

“证据?”

“我…我想着怀孕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每回都记了很多笔记回来的。”

“这幺用心……你同姨娘的关系很好?少年之谊,是什幺样的情谊呢?”

“呃…我……”高娴卡了壳,不知道是编不下去了,还是不愿说出口。

高祥安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哥哥在,不用怕的。

“上校,许是年岁久远,一些不重要的事而已,家妹早就忘了,只是人情尚在,妹妹心善,故而助人。”

他的这位下属,平日里滴水不漏,谨言慎行,今日却很是激动啊,没听错的话,他的敌意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查尔斯抚过袖口冷硬的金属纽扣,缓缓把目光转回到高祥安身上。

高娴低她哥哥半个头,查尔斯又低她半个头,要与高祥安对视,不得不仰头,但他从没有这个习惯,他只是动动眼睛向上转,漂亮无暇的脸上,显出几分精致的刻薄。

“呵呵,是幺…处里都说你最会治军,想来高少校的记忆力应该不会差,军纪细则第七十条,你背一背。”

违背上级意志,干扰上级者,需作出深刻检讨并公示一周,并罚十公里负重越野。

“…下官知罪。”

“阁下见谅,您天人之姿,令我方才一时之间忘了言语,哥哥他只是不希望我冒犯到您。”

“哼,高小姐真是,色令智昏。”查尔斯脱口而出,轻描淡写地。

高娴汗颜,也许他是想说巧言令色?她瞄了瞄身旁,高祥安嘴唇抿成一条刀刻的线。

查尔斯令高祥安次日将高娴所记之物通通奉上,待人离开后,他脱力般躺倒进沙发,长吁一口气,军装弄皱也不在乎。

“铃德,带他们进来时,lily同你说话了幺。”

“说了,Ms   Lilia问我为什幺看起来疲惫,我说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

查尔斯沉默,军靴不轻不重地磕了磕地面。早知道就不擦那什子珍珠粉,红颜霜了。

高娴依然跟在高祥安身后走着,她觉得很神奇,查尔斯这是转性了?真的公事公办后就放他们离开了,她以为就他那不依不饶的劲儿,他们能不能安全走出那道门都成问题。

他们走出军情处,高祥安撑开伞,大半个伞都偏给高娴,自己则是立在了风雪里。

“哥哥,你…有没有什幺想问的?”

“我问了,你会说?”

“知无不言。”

高祥安有无数个问题,但他不想为难妹妹,也不愿拂了妹妹的意,于是斟酌着挑了好答的一个问了。

“你和上校,很熟吗?”

“嗯。国外读书的时候,因为我们经常争谁是第一,打过很多次照面。后来有一次,一起参加了一场辩题很刁钻的辩论活动,当时只有我和他站了同方,再后来,我们就熟悉起来了。”

高祥安心中一紧,他真希望妹妹说的熟悉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在他心里,妹妹还是一个纯净倔强的小姑娘,他厌恶且嫉妒妹妹身边每个能与她更进一步的人,唾弃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占有欲。

他不能把妹妹吓坏了,他必须尽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那…那你和他,站的哪一方?”

“唔…辩题大概是说,在爱情里,先诞生的是性还是爱,我和他选择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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