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殿内众人作出反应，朱漆雕花殿门霍然洞开，一阵挟着雨气的凉风卷入，烛火倏地摇曳，将满殿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桓靳阔步而来，明黄龙袍下摆已被雨水浸湿，玄色皂靴亦带深色水渍。
“雨势如此大，皇后赶来侍疾也罢，”庾太后眼尾含笑，“怎幺连皇帝你也前来？”
“太后凤体违和，儿臣岂敢耽搁。”桓靳声音沉如殿外闷雷，目光却不经意掠过沈持盈的袖口，剑眉微微蹙起。
那儿有几点可疑的黄色粉末，正随着沈持盈无意识揉搓的动作簌簌落下。
庾太后轻抚腕间楠木佛珠，笑道，“皇帝有心了。”
沈婉华将手中空碗递给侍女，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远处那道明黄身影。
数日不见，他眉宇间威严更甚，轮廓如刀削般凌厉，唯有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几分疲惫。
西北战事吃紧，江南水患频发，沈婉华原想趁此机会自请入宫为妃，此刻却又不忍教他再添烦忧。
话本中的男女主共处一室，沈持盈自然心生警惕，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她忽而展颜一笑，纤纤玉手挽住桓靳的臂膀，“陛下～您衣袍都淋湿了，不如让臣妾侍奉您更衣罢？”
“不必。”桓靳脸色骤沉，抽臂的动作干脆利落。
沈持盈被甩得踉跄半步，眼底瞬间蒙上水雾。
一个时辰前，他才与她在床榻间抵死缠绵，就因为在嫡姐女主面前，他就如此避嫌疏离？
沈持盈强忍恼意，转而向庾太后福身，“太后娘娘如今身体抱恙，不如让臣媳代管内廷庶务……”
话音未落，庾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沈婉华立即上前轻抚其背。
待咳声稍止，庾太后虚弱地摆摆手，“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个几年，倒是你们…”
她慈爱地望向沈持盈，“皇帝疼你，不愿选秀充盈六宫，也没个姐妹帮你分担。如今前朝事务繁多，你好生照料皇帝才是要紧事。”
沈持盈一时语塞。这顶高帽来得猝不及防，她竟不知如何应对。
纵是她再蠢笨，也能看出庾太后的区别对待。
方才桓靳未至，庾太后就直白讽刺她无子，如今桓靳在场，她便打着为他们着想的旗号……
偏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沈持盈下意识看向桓靳，眼波盈盈似要溢出水来。
“太后说得极是。”桓靳对她的哀求熟视无睹。
沈持盈浑身一颤。
偏首却恰好对上嫡姐沈婉华那双满含悲悯的眼神，羞恼与委屈顿时翻涌成潮。
庾太后忽然话锋一转，“皇帝，下月底便是太祖与你母亲的讳日，也该让你母亲升祔太庙了。”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历来太庙只奉一帝一后，先帝就曾以桓靳之母齐皇后非太祖元配为由，仅在奉先殿供奉其神位。
如今庾太后主动提及，无异于将自己日后入太庙的资格拱手相让。
桓靳眸光微动，虽未言语，却也无推辞之意。
庾太后攥着佛珠的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笑得愈发慈和：“太祖生前只立过你母亲这一位皇后，于情于理，都该是她进太庙的。”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皇帝不必顾虑，哀家届时会亲下懿旨昭告天下，这就是哀家的意思。”
“既如此，便有劳太后了。”桓靳郑重揖礼。
庾太后微微颔首，坦然受礼，又笑道：“好了，如今你们也瞧见了，哀家并无大碍，都快回罢。”
桓靳寒暄告退，沈持盈不甘心，还欲说些什幺，却被他一记眼风制止，只得悻悻随他退下。
殿内沉水香氤氲未散，庾太后却骤然脱力倒下。
沈婉华心跳漏半拍，“太医们可还在偏殿？速传！”
一阵忙乱后，几番针灸，庾太后才幽幽苏醒。
“哀家脑卒中之事，不得外传。”她嗓音嘶哑，却仍含威势。
太医们纷纷伏地称“是”。
待屏退众人，庾太后攥住沈婉华的手：“你可知，哀家为何主动让齐氏进太庙？”
沈婉华垂眸，“臣女不知。”
“皇帝连一声‘母后’都不肯叫，心里终究只认齐氏一人为母。”庾太后目光骤冷，“既如此，哀家不如顺水推舟，让他记着这份情。”
沈婉华默然。桓靳作为齐皇后所出嫡子，本就是无可争议的东宫正统。若非当年太祖骤崩，又怎会生出诸多变故？
他不认庾太后为母，倒也情有可原。
“皇后对哀家手中的权柄虎视眈眈，可她那跋扈骄纵的性子，哀家实在不放心。”庾太后低低叹息。
“若是由婉华你接管后宫，哀家便不会有如此多顾虑了……”
“婉华，你也瞧见了，”庾太后浑浊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帝后之间，并不如传闻那般恩爱。”
沈婉华唇线微抿。
方才桓靳连衣袖都不愿让庶妹触碰，可见两人私下里从无任何亲密接触。
良久，她方柔声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女有信心能说服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