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中枢楼层,压得人无法呼吸。
张扬披着深灰外袍,站在中枢圆桌的对面,面容比过去更冷冽,鬓角隐约可见银色纹路,像某种先进的皮下植入体。
宛如一尊矗立于高处的审判者。
五官轮廓端正,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模样,但肌肤下隐约可见光泽流动,像某种活体金属植入体随着神经脉动而微微颤动。
他的双眼是深黑色的,却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更像经过人工调整后的视觉仪器,无论何时看着谁,都给人一种被精密计算过的压迫感。
他的头发仔细梳理,穿着亦极其考究——灰黑色的对襟外袍,锁骨到袖口绣着繁复纹路,像是将古代长袍与实验室防护服结合的怪异融合体。
整个人身姿挺拔,动作从不多余,每一步都踩在谈判与计算的节奏之内。
他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稳,如一位经历过无数会议与公开发表的文明贤者。
但雷霆很清楚,在那份平静之下,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仿佛人命、伦理、情感对他而言只是公式里的变项,只要不合理,便可被舍弃或替换。
「我这次来,可是诚意满满。」张扬微笑,眼底却泛着近乎疯癫的光:「况且,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
雷霆目光如刃,张扬的表情胜券在握。
他的气场不像雷霆那般压倒性的兽性侵略,但那种掌握全局、预设胜利者姿态的冷静狂妄,才是真正令雷霆最不舒服的部分。
他不是要毁灭谁,而是要将所有人纳入他早已预写好的秩序中,成为棋盘上的数据,一步一步推向他的预想当中。
「你恨我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雷霆。」张扬微微一笑,眼角不动,「但你也明白,你现在做的都只是徒劳无功,撑不了多久的。」
那是一句几乎温柔的陈述,却像刀子。
「况且,你对苏霓那孩子又了解多少?你不可能理解得了她。」
此刻,他不只是来谈判的科学家,更像是个来带孩子回家的家长,那般轻描淡写。
短短的语句已经自行决定了剧本的演绎。
雷霆站在对面,臂弯交叠,兽瞳冷眼地盯着张扬,整个身体仿佛即将爆裂的火药库。
「喔?张元首亲自来这里,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雷霆声音低哑,像从兽喉深处挤出的压抑咆哮。
张扬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睥睨着平层的民众和军队,接着笑了:「我只是来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的,相信你听了也会很有兴趣。」
一众小型队伍,穿戴着银白披风,带着高顶的帽子,面容被薄纱遮住,胸口配戴着教团镂金圣徽,为首的使徒带领着走进这片人群。
这些民众就像遇到某种磁场,以队伍为圆心自动让开了道路。
「吾等授以神圣的教宗之命,向尔等世人传达神意。」使者展开手掌,语调空灵如钟,带着神启般的威严,让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话语上。
「神女已至,祂既是过去,亦是未来。就在审判之日,祂将以己之身,开启天地之门。」
空气在那一刻如真空般抽干。有人已经跪下痛哭,也有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不时将眼光投向一名黑色长发的人类女子。
「苏霓,犹如我女儿般——或可称作神女。」张扬的声音从司令舱的玻璃内稳稳透出,声音不大,刚好落入所有人耳里。
众人间的呼吸仿佛被一瞬抽空,人群的目光齐齐转向苏霓。
这让苏霓呼吸一滞,顺着声音的原处望去,排山倒海的痛苦和头疼袭卷而还,差点让她站不住。
她的名字,那个被尘封、被抹去、被背叛的名字——竟被当作信仰的起点高声宣告。
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一闪而过,她却没有任何能拼凑起这块碎片的其他部分,她只是本能的悲伤和愤怒。
苏霓浑身紧绷,呼吸变得急促,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意如火山般从胸口炸开,此时此刻的她只能强迫自己吞下想崩溃尖叫的冲动。
她踉跄地后退半步,却被万钧轻轻拉住手臂,他在旁边陪着她。他站在她身侧,笔直如山,侧脸轮廓沉静却警戒,宛如一道防火线,隔开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目光。
「妳得站稳。」万钧低声道。
苏霓知道自己退无可退,那一道来自教团的预言,犹如将她推上祭坛,不容选择。
她稳住心神,再次擡起眼,从人潮的罅隙中望向了那个令她感到不适却轻易激起自己悲伤与恨意的张扬。
他站在基地中控塔最上层,从玻璃帷幕后俯瞰全场,显得斯文而克制,双手随意背在身后,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仿佛是长辈看着晚辈,带着不容置喙的自信与居高临下的温情。
那不是慈爱——是计算与占有。
苏霓望着他,视线仿佛要穿透那层玻璃,穿透他那张仍旧年轻的脸,试图寻找到隐藏在这张皮相之下到底还有什么她能记起的片段。
她隐约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见到张扬这号人物,只是没想过会这样赤裸地、堂而皇之地,走进这里,像是在展示他的胜利。
那不是再见故人,是旧恨撕裂的伤口。
苏霓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呼吸冰冷而急促,胸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喉间涌起一股几欲呕吐的恨意。
不是恐惧,是恶心,是她找不到原因的背叛感。
那种笑容、那种操控一切的从容,都让苏霓感到无比恶心。
她的唇微微颤抖,却死死咬住,眼神里涌现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冷意。
几欲想冲上去撕烂那张脸,但身体动也不能动,只能让万钧在一旁扶着自己站直,像是一尊雕像般忍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斜侧楼层的阴影中,一双银绿色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战承昊站在通道上层平台,双手插袋,表情无波。
他目光如刃,扫过张扬脸上那作呕的表情,也落在苏霓身上。
从她微颤的指尖、死咬的下腭、还有那一闪而逝的浊泪,他读出了什么。
战承昊没有现身,仿佛这一刻的观察,比行动来得更重要。他静静隐藏在楼道里,眼神一动不动,将这一幕全都收入眼底。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人群中央,站在命运的祭坛上,所有视线和宣告都压在她瘦削的肩膀。
「不过是个脆弱的原始基因,怎么可能是神女。」那目光不像旁观者,更像个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