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托斯卡纳艳阳似火，谢予敖站在玫瑰园的铁艺凉亭里，一身清爽的白，手里晃荡着玻璃杯，百无聊赖看远处相拥起舞的外公外婆。
他外公是纯正意大利人，天性浪漫，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花心思办一场庆祝派对。身为丈夫，他非常懂得婚姻需要专属的仪式感，让妻子深切感受到他的爱与珍惜。
可惜这种经营婚姻的天赋没能遗传给下一代，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早婚，远嫁，轰烈的跨国爱情最终结束得悄无声息。没有撕破脸的争吵，没有第三者插足的狗血戏码，只是某一天，她平静地收拾行李，对她的丈夫说：“我最讨厌喝牛奶，离婚吧。”
听起来很荒谬，实则是她厌倦了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前半生，她拥有了财富和美貌，丈夫与孩子，得到的一切都差不多达到饱和。那后半生呢，后半生不能这幺无聊地度过吧，人活着总要有点盼头，于是她毫不眷恋地抛下所有，拿着行李环游世界去了。
在这一点上，谢予敖挺佩服他妈。
外公曾不厌其烦告诉他，人需要信仰，信仰是指引，是救赎，是希望。
外公认为他的天主无所不能，而谢予敖却认为上帝已死。人活着本身就没什幺意义，在他看来，他的母亲感到无趣时还存有向外探索的欲望，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管风琴悠扬愉悦，外公在一片欢声中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合影。谢予敖插着兜走出凉亭，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屏幕跳出一条入账信息。
跟那张银行卡一样，十几万的借款原封不动还回来。
谢予敖盯着那条信息怔神，很难说是种什幺心情，但坦白讲，确实感到了一丝烦躁。
他想不通这股烦躁的缘由，直到回国那天，他去医院探望生病员工时，在门诊大厅遇到了卓蓝。她拿着一沓化验单，穿梭在人群中间，高高白白一个人，侧影瘦得跟纸片似的，薄薄一片。
隔得远，看不清脸，只觉得她步伐温吞吞的不太精神，他下意识扫了眼索引牌，上面印着两个红色字体。
妇科。
门诊大厅人来人往，卓蓝蹭过几个肩膀，循着指示牌走向长廊尽头的诊室，胳膊被猛地从后一拽，化验单从手中脱落，散了一地。
卓蓝皱眉擡眼，看清人后表情霎时凝固。东京回来后再没见过谢予敖，没想到这幺突如其来在这碰上了，她挺尴尬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慌忙蹲下去捡散落的纸张。
卓蓝只是感觉尴尬，而在谢予敖眼里则是另一回事。
他的视角里，独自一人来看妇科的她，见到他紧张的状态，以及刚才匆匆瞥过一眼的彩超单，这些巧合无一不在印证他的猜想。
“你…是不是？”
谢予敖嗓音发紧，卓蓝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顺着他目光看向手中的检查单，两三秒后，才意识到他误会了一些事。
昨天施柏融虽没对她头上的伤刨根问底，却也没放任不管，转头约了专家门诊，说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省得以后真成了秃子。
她心想来都来了，上午去做完检查，顺便挂了妇科。最近月经不大规律，想着查查激素、照个超声看看，没料到遇上了谢予敖，让他看到这些化验单。
想来谢予敖当下的心情应该很复杂，他看向她的眼神太过晦涩难明。卓蓝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要证实一件事。
她把单子叠好折起来，而后擡手，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很认真看着他，点了点头，说。
“我怀了，你的。”
消毒水的气味、嘈杂的人声、电子叫号器的机械音在这一瞬很突兀地凝滞了。
谢予敖呼吸明显沉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她按在小腹上的手，几秒间眼里闪过好多情绪。卓蓝没办法一一辨清，唯一确定的是，其中没有出现她想要的答案。
她垂下眼，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究竟在期待个什幺啊？
卓蓝扯了扯唇，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想要开口告知他事实时，谢予敖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指节扣得极紧，力道大得让她倒吸口气，骨头都隐隐发疼。
“我负责。”
他声稳稳地落，分明是临时起意的决定，却把话说得那幺坚定，“我们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