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烟浮晨起,只见款冬捧着衣饰妆匣候在榻前。她并非第一次留宿东宫,心知明澹此时已随父皇在早朝,便未多问。梳洗穿衣毕,她吩咐几句,踏上前往太学的香辇。
本朝皇室向来重教,太学不拘男女之别。只要是宗室、勋贵之后,年岁得宜、才学尚可,皆可入学修读。于是其中既有身穿襦裙、头戴步摇的郡主县主,也有衣袍整肃、姿态挺拔的宗室郎君。
烟浮步入书房,一脚刚踏入,便蓦然止步。
一名红衣少年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手中捧着书卷,阳光斜照在他眉眼上。那少年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动静,立刻转过头来。
——竟然是那魏国公世子?!
“臣见过惠国公主殿下。”夫子见烟浮来了,忙起身行礼。夫子当然不知昨日含章殿上那场小小风波,却心知今日引来这位初入京城的魏国公世子,是陛下钦意安排的。那位御前太监临走前和他嘀嘀咕咕那几句话,更让他不敢怠慢分毫。
于是他忙忙指着那条……不,指着那位少年介绍:“这位是魏国公家的世子,今日初入太学。”
游雍早已起身,阳光洒落下来,映得他晒成浅棕的皮肤更显干净。他睫毛浓长,眼睛圆亮,眼尾轻垂,笑起来嘴角还会不自觉地往上翘——竟有几分……傻气。
“雍、雍见过惠国公主!”
烟浮一怔,心口仿佛“咯噔”一声,昨夜梦里混乱不堪的影像倏地闪过,她居然下意识地收了收手。
怎幺这条……人,又冒出来了?
昨日在含章殿,她对这位世子的印象已极差,如今竟还要坐在她眼皮子底下读书?
她自幼便是宫中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女,虽是男女同堂,但太学中能与她同窗者,也不过数位皇子皇女、亲王之女及一二勋贵之后。区区魏国公世子——他怎幺配的!
更气人的是,他还穿得那幺显眼。
烟浮目光一转,只见那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袍,许是起身时匆忙,发冠有些歪斜,偏他自己竟毫无所觉。
顾念夫子与几位郡主堂姐妹都已到场,烟浮强自按捺住脾气,矜持地点了点头:“世子不必多礼。”
她话音一落,游雍那原本乖乖垂着的眼睛立刻不安分起来,小心翼翼地偷偷往她这边瞄来。眼尾轻垂,仿佛含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委屈——
就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烟浮心头堵得慌,别过脸,不再看他,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可刚坐下,她便发觉不对劲。
游雍的书案——居然就被安排在她身侧,稍一转头便能对上他的眼睛。
她咬咬牙,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堵。
好在夫子授课的时辰已到,烟浮只得强压心绪听课。可一节课听下来,她半个字都未记得清楚。
偏那世子仿佛全然不觉尴尬似的,一边装模作样地翻着书,一边还不断偷偷往她这边看——那眼神里既小心又明亮,就像偷偷望着主人的……狗。
好不容易挨到午后,烟浮早已耐不住浑身的不自在。她婉拒了郡主姐妹们的茶点之邀,转身便命款冬唤来香辇,原是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寝宫,却刚走几步又觉心中郁气上涌,当即低声改口:“不回宫,去东宫。”
太监们看殿下黑着脸出来自然是用了十万分小心,她却坐得不甚安稳。
明澹早早已从早朝辅政归来,用过午膳后,独坐在书房翻看兵书。父皇似乎不太赞成他总去演兵场之类的兵戎之地,他也不多问,只是用同一般谦卑的姿态拒了明昱敲打他后提起的太子妃人选,就又投身进了书房。
可他心底却不安宁。
尤其是今日退朝时,父皇随意一句:“魏国公世子昨日见过,倒是个老实孩子。”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老实、听话、无功……这正是父皇培植亲信的偏好。魏国公昔年为还是太子的父皇挡过一刀,父皇登基后得了破格的爵位封赏又自请退居偏地,这孩子恐怕并非是魏国公爱子心切想让世子读书,而是父皇特意挑来给阿浮相看的。
这一步,未免迈得太快了。
他正思索着便听内侍禀报:“惠国公主到。”
明澹几乎不待通传完毕,便已放下手中书册,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烟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