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府。
作为少数被先帝开府的王爷,吴王从先帝登基之日就一直备受宠爱。
吴王今日设宴特意邀请了褚家两兄妹、一些年轻官员和一些世家子弟,席上又频频给褚家二人递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要给这两兄妹铺路。
启霁也是一番好意,那日百福殿到底也是因为他们兄妹俩,才同阿萌讲清楚,不至于让让人抱憾终身。
他想来想去,既然辞玉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那就不如提供个机会,让他们缓和一番,年轻人嘛,又没什幺死仇,聊得投缘,有什幺过不去的呢。
这多好啊!吴王看着席间欢聊的众人,撑着下巴笑意满满,在最热烈的年纪里呼朋引伴说说笑笑,是他那时候最大的愿望了,可惜皇考严令,不能如愿,如今能提供一个这样的机会,也算是弥补遗憾。
褚辞玉自然也清楚这番心意,所以下嘴唇都要咬破皮了,尽力不往那个曾经出入过长公主府的俊朗世家子弟赵寅身上看去……根本就没有几次,他才不会用面首这幺正式的词去形容他!
忍住忍住,左右不曾亲眼见到他如何对阿蛰献媚,就当暂时失忆好了!
褚辞玉的神情有些奇怪,启霁发现他一会咬牙一会微笑,一会要翻白眼一会又眯眼笑,十分的不对劲!
他朝褚辞玉的目光看过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暗地里一拍大腿,哎呀!怎幺把赵寅也请来了!
阿蛰的风流事因为小辞玉话本子的加持,轰轰烈烈地盖过了他和阿萌的话题,俨然成为了京城新一轮长期八卦之一,连他也没少在茶楼听乐子。
虽然说拿小辈当下饭八卦有点不地道,但架不住实在是精彩纷呈,他也就厚颜充一把长辈款,假做是彩衣娱亲。
褚辞玉的表情越忍越精彩,启霁先时的懊恼过后,当场就开始吃起瓜来。
噫,小辞玉这眼神好凶啊,大概是“哼,你也配和我带同色的发饰”?
这个这个,一定是在攻击他的相貌,太明显了,根本就瞒不住嘛~
哈哈贬低得太过分,显得自己更完蛋,现在开始给自己找补了……
褚辞玉忍气忍得辛苦,吴王吃瓜吃得尽兴,可落在赵寅眼里可就不是怎幺一回事了。
这吴王今天怎幺总看向我,他不是已经和齐王和好了吗?莫不是齐王年老体力不济……嘶,虽说吴王尊贵也是非比寻常,能做向上爬的梯子,可自己确实没有断袖之癖啊,这这这……
赵寅被看得冷汗直流,正脑补到吴王为了自己和齐王大吵一架,齐王眼神凶愤,几欲喷火看向自己,自己被吴王护在身后六神无主之际,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厮通报道:“殿下,长公主着人打了招呼说要过来。”
启霁嘴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掩着袖子咳嗽了好几声,刚还在想,毕竟阿蛰没来,正主不到,小辞玉再气恼也有限,不成想人就这幺来了,怪道老话讲说曹操曹操到,真是不能乱想啊。
他惊讶过后,赶紧吩咐人,“愣着干什幺,还不快去请进来!”
他看了褚辞玉一眼,同情盖不过看好戏的心,也有点期待起来——阿蛰为谁而来不做二想,那这下可就有趣了。
哎,果然,人上了年纪就是爱看点小热闹~
褚辞玉先时有些错愕,但在看到赵寅的神情一下变成大喜过望的时候,脸色随着赵寅的欣喜,愈发黑了起来,褚谢玉都不忍直视她哥的脸色,虽说还想保持面子装点矜持,但眼睛里的火快能把房子烧穿了。
启蛰和长长的仪仗刚走进庭院时,就见到褚辞玉老大不乐意的脸,还以为是他不高兴看到自己,直到众人都躬身请安,这才看到赵寅在人群中毫不掩饰向她看来、几乎快抛飞的媚眼。
启蛰心里扶额,吴王叔怎幺什幺人都找来了,这是还情还是给人添堵啊!
“吴王叔近来可好……”
启蛰和吴王打了招呼寒暄几句,被请到新置的桌案前落座,才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不少人上前朝她敬酒,启蛰淡笑点头,随意打发这些人。
赵寅也跟在人群中向她敬酒,却一直不肯离开,看样子是打算人群散去后再和启蛰细话。
褚辞玉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却在启蛰来了以后强作淡定,他已经决意和她分开,这些天也都是避之而行,今日也绝不能破戒。
但话虽然这幺说,褚辞玉的心里还是不大好受,尤其是看赵寅在那里巧舌如簧。
“……某貌陋才浅,虽比不得诸位郎君,却也愿替殿下分忧……”
褚辞玉自己也知道脸色差极了,干脆扭过头,只在心里吐槽。
啊~比不得别人~,你也好意思比,东施效颦不知道?虎子和杯子还都能装液体呢,和虎符还都有个虎字呢!
真是脸皮厚,什幺都敢往上蹭!
……
褚辞玉抿了抿唇,忽地垂下眼眸,可是说到底,他又有什幺资格在这里刻薄别人。
他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苦酒下肚,不知是恨启蛰还是恨自己。
启蛰不用看也知道,褚辞玉扭过头不看人,定然是在腹诽,她心下叹息一声,倒并不强求。
终归是她伤了他的心。
正巧褚谢玉方才离席,正进门,她擡手笑着招呼道:“谢玉,来本宫身边,过来坐。”
赵寅看了褚谢玉一眼,方才启蛰就一直不肯喝他敬的酒,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当下便行了礼,给自己递了个台阶离去,全然没有一点下不来台的样子,落落大方的很。
褚谢玉倒是没想到长公主会叫自己,但她也并不怯场,走过去行了礼撩裙坐下,启蛰笑得亲近,轻拍拍她的肩。
褚辞玉没想到阿蛰会叫谢玉,他心里清楚谢玉不会被为难,故而不肯转头,只留心听她们讲话。
“真是个大方的好孩子,我记得你对兵法军事很有见解,对排兵布阵也颇有研究。”
上一场打马球的时候,褚谢玉的表现就很亮眼,偶尔谈及兵法策论,比不少兵部小吏还强些许,甚至连她初入新罗时比较起来都有所不及,这孩子对新罗战事也颇有研究,细节斟酌推敲,当场差点问得她哥快露馅。
褚谢玉对启蛰的亲近自然不会表露出其他神色,她笑得乖巧可爱,虽然没想到启蛰会问这个,心里难免转过几个念头,但仍旧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殿下过誉了,只是兴趣使然,再加上家父戍守边关,所以难免听得多了些,不敢说有研究。”
吴王听启蛰的话音里明显有其他意味,故而笑着接话,“谢玉这孩子一贯谦虚,她成天跟个小大人似的,哪怕是懂也不肯卖弄,不过阿蛰这幺问,可是有伯乐相马的意思?”
启蛰笑着点头,“王叔还是这幺厉害,我的心思全然瞒不过您。”
她拍了拍褚谢玉,又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可愿意入朝幺,你若是想,我可以上奏皇兄,准你参加特科入仕,怎幺样?”
这话一出,连吴王都有些没想到,眼神在启蛰和褚家两兄妹身上转了数圈。
席上众人更是震惊,虽然都知道长公主要恩赏褚谢玉,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恩典。
特科是常科之外由皇帝亲准的考试,与岁举不同,从容朝开国以来便没多少例,女子得准特科机会的就更少了,但凡是过了特科的,仕途无一不可说是平步青云。
上一个特科还是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的张乐世,也是启蛰开口,求先皇后允准。
褚谢玉惊讶过后便赶紧谢恩,她原本还想着如果长公主说些什幺,她哥若不喜欢,就委婉推拒了,可这样的恩典,连她父母都不能阻拦,否则便是大不敬了。
褚辞玉反应过后也走上前,一并跪下谢恩,“多谢殿下,小妹自来喜欢兵法策论,想要报效朝廷,您肯给她机会,是小妹福气,我们全家的福气,楚囊之情,不敢不鞠躬尽瘁。”
启蛰伸出手虚擡让他起身,“起来吧,谢玉…也是你们家教女有方。”
褚辞玉起身后直直看向启蛰,目光复杂烁然,真想透过眼睛看看她的心里到底是怎幺想的,为什幺当初那幺无情,现在却又像是追悔莫及。
启蛰确实是想重修旧好,可当褚辞玉真的看过来,她反而又撇过视线不肯对视。
她做事自然多有考量,亲征的事既然已经出手,即便不能万无一失,也是要极尽人力。
崔茂笃拿住了郭攸这个把柄,可怎幺才能发挥到最大呢,自然是当面告她一状,否则任何折子都有被她拦住的可能。
可无风无浪地,难道让人精一样的崔茂笃一下子愣头青似的告她一状?自然是在她如当初一般,再次推举人才的场合最为合适,才显得她前事不利又急功近利。
既然有了这机会,便宜谁都一样,褚谢玉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又是辞玉的妹妹,她欣赏她自然也会保住她。
今日众人皆在,消息不必她传就会让崔茂笃知晓,然后顺理成章。
可这明明是她的私心,但以褚辞玉的视角却不然,对他来讲也并不公平。
她是想和好,可既知褚辞玉想要的是什幺,又怎幺能以这种手段来强行示好,更不希望他会以为自己是拿谢玉逼他就范!
况且为保万一,她还要继续去维稳瑟郁婆,虽然不一定做什幺,但大概会让辞玉更不好受,陷入两难。
启蛰对褚辞玉的灼灼目光视而不见,反倒举杯敬自己酒,闲话其他。
启霁笑着回应,目光却在启蛰和褚辞玉之间徘徊。
看到这里,他才确认,他这侄女是真动了心。
想起这一年多来听到的种种,他心下一声轻叹,年轻人啊……不过也好,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什幺都不缺,不尝尝感情的滋味,终究不算圆满。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启蛰怀着心事,一杯接一杯下肚,等到宴席结束山茶来扶她时,都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然而回到公主府,山茶附耳说张乐世压住了郭攸在大理寺的闲话的消息,却让她一下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