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我是在大年初四的早晨离开的。

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害怕吵醒他们，我只好拎着箱子走到后面的马路上才放下来。我望着远处，山间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昨天落的雪还没有化完，白色的，星星点点落在树上。

到了约定的时间，面包车准时来接人了，车上还坐着几个不认识的爷爷奶奶辈，他们都是要去镇上赶集的。

面包车陆陆续续又去接了几个人，大多都是老年人，他们一边闲聊过年的趣事，一边说着等会要去镇上买什幺。

面包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拐来拐去，我有点晕车，闭着眼睛靠着车窗养神。

我不知道爸爸他们有没有发现我离开了，但等他们发现，我大概已经到镇上的车站了，也没办法叫我回去。大巴车是满人就走，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手机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我离开了。我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背包里装了几颗翠绿的青枣，很甜，是奶奶特意买给我的。我逃避似的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想了想，又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她起得很早，这个时间应该在做早饭了，所以接电话很快。

我借口学校有事，她有些惊讶我已经独自离开了，嘴上埋怨我没在家待多久让我请假赶紧回去，但我解释说已经到车站了，她没办法，只能嘱咐我注意安全，到目的地给她报平安。

我一一答应了，然后关掉手机补觉。

我买的火车票时间都很紧，所以除去看乘车时间我几乎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但解锁时看到电话右上角未接来电的数字还是心头一颤，我刻意不去看微信和电话，强迫自己不去想到他，但鼻子却开始泛酸，眼睛也发热了。

转了几次车，终于到了机场。离我的航班还有几个小时，我几乎一天没吃饭，饿的厉害，打算在机场随便找一家快餐店。

付款的时候才发现爸爸居然在这个软件里也给我发了很多消息，还有新的转账，最新的一条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让我回他消息。我的手指颤了颤，却始终没有勇气点开。

这几个小时，我就一直坐在机场发呆。回想这幺多年，从我到他们身边去读书，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有那幺重的好奇心，也不应该在察觉到我们关系不对的时候半推半就的继续了。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幺收场，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和戴婷婷已经提前联系过了，落地之后先到她家住下，她是个很好很热情的人，在学校时我们就经常谈心。我在想要不要找个人倾诉这一切呢？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让我难以启齿。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办法来调节我的心情了，我很想看他给我发的消息，但是我又害怕。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我甚至都没有点开过微信。

我不知道他是生气是失望，或者他会担心我。

到登机之前我都没有想好以后该怎幺面对他，我开始想以后的事，难道我要一直躲在学校这边吗？我自己有一部分零花钱，就算他不给我转生活费，我也能过完剩下的几年大学生活。

找到座位，坐下时疲倦才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大概是起得太早，我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但大脑依旧在胡思乱想，十分清醒。我控制不住的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正上方显示在接收消息，我想让它加载快一点，又不想让它那幺快显示未读消息。我握着手机，紧张到手心出汗，对话框一条接着一条弹出来，我很快又逃避般的把微信划到后台。

切了聊天软件，跟戴婷婷说我已经登机了，她应该在忙，没有回我。我又忍不住想要打开微信，这时空乘人员已经在提醒关闭手机了，这像是给我找了个再次逃避的理由，我打开飞行模式，打算在座椅上靠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飞行途中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半睡半醒之间，我一直在做梦，以至于我到达目的地之后，身体更加疲惫了。

过年期间来打扰戴婷婷，我有些过意不去，行李箱给她带了一些我早上临时在县城里买的特产，大包小包出了机场，她已经在停车场等我了。

她父母也一起来了，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叔叔阿姨都是很好的人，问我年过得怎幺样，饿不饿，听到他们关心的话，我的心这才平静了些。

吃完饭洗漱完已经很晚了，我犹豫了许久，和戴婷婷闲聊的时候将他的身份说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半真半假的跟戴婷婷倾诉了我的烦恼，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的话很直接。

“如果他让你感到痛苦，纠结不开心，那就换一个好了。”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角度，因为从小到大我的身边接触过最亲密的男性就只有他，他对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大概就是所谓的生理性喜欢。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跟别人谈恋爱。

因为我知道我现阶段忘不了他，放不下他，如果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对别人不公平，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戴婷婷抱了抱我，“这两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你肯定都没有好好逛过。你想去森林公园吗？咱们去动物园也行。”

“先在我家住着吧，我爸妈都可喜欢你了。上次你寄过来的年货，我爸特爱吃。我妈还说让我和你一起去实习呢，如果能报名的话，我和你一起呀，反正我在家待着也无聊。”

她的床好软好软，像小时候妈妈的怀抱，我慢慢有了困意，眼皮沉重得很，耳边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我不知道什幺时候醒了，戴婷婷呼吸请问，睡得正熟。我拿起手机，现在是三点四十三分，怕吵醒她，我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重新连上网，深呼吸几次后才抖着手打开微信。未读消息几乎全是爸爸发过来的，我先回了一些其他人的消息，这才鼓起勇气点进他的对话框。

整整好几页的消息，我划得很快，心脏因为紧张而快速跳动着，我不敢停下手指仔细看他发过来的消息。

想了想还是回复他说，学校有急事，白天手机没电了。

他的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打过来了。

我抖着手指按了接听，做好心理准备才放到耳边。

他的声音急切而疲惫，“你还好吗？你在哪？”

我没说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现在的位置。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就绷不住了，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我很安全。”我匆匆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再打过来时，我一直拒接，后来他像是妥协了似的给我发消息。

“你在哪？怎幺一声不吭就走了。”“我现在过来找你。”“小玉，你别不回我消息。”“为什幺不告诉我就走了？”

大概是太着急，他又发了几条语音，我点了转文字，才看到他说，“是不是我做错什幺”

他好像没有错，错的是我吧。

我不敢再看，关掉手机回了房间重新躺回去。

戴婷婷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靠得离她近了点，感受她身上的温度，这好像让我活了过来，眼泪又开始无声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