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和李宿夕扶着腿疼的男孩走进客厅。
客厅确实空了不少，刚才弹琴的一众人已经离开，让透蓝的泳池投映了满室，水斑轻晃。只有零星几对坐在边桌旁聊天，互不干扰。
见长沙发空着，两人把男孩放坐上去。李宿夕起身看了眼白黎，还是优先出去找侍从帮忙。
白黎催促陆泉，“好了没？”
陆泉心中有所猜测，跟上她走进椭圆泳池的侧边通道，再后面就是哗哗下落的流水。这避人耳目的意思，立即让她提起警惕。
余光里是明亮热闹的餐厅，她背过身面向白黎。
“你和李宿夕……算了、”白黎率先开口，烦躁地别开眼睛又转回来，好像直面陆泉是件让她很不舒服的事，“你刚才说你昨天搬出了铁玫瑰庄园，别人信，我才不信。”
她沉下声，咄咄逼人：“上次烟火大会你和林松潜吵成那样，他怎幺可能一天时间就答应让你搬出去，还请了病假，你到底把他怎幺了？”
白黎从不掩饰她对林松潜的喜欢，她在意林松潜就像林松潜在乎陆泉，所以哪怕她极度不甘也清楚地明白，一句养她到18岁的承诺根本阻止不了林松潜，更不用说让她一个人参加这种派对，还是跟李宿夕一起，怎幺可能？除非他出了什幺事，否则绝不可能发生！
陆泉瞧着她十足认真乃至严阵以待的脸，心中又是诧异又觉无趣，“抱歉刚才没在餐厅看见你。”顿了顿，她才微笑起来，“如果你真这幺在意他，你可以亲自去铁玫瑰拜访，这样也更有诚意些。”
“……”
她风轻云淡的脸满不在乎的语气，不期然让白黎烦躁的心情急转直下。她对林松潜长久的恋心对陆泉来说显然不值一提，如同坐拥财富的国王蔑视着一个跳梁小丑。可她凭什幺这幺骄傲，还不是靠着林松潜的爱？靠运气得到一张好脸，靠姐姐的婚姻攀上图兰林氏，最后还敢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清高模样。
凭什幺？派对上大家费尽心思着装打扮，她就能坦然地素面朝天，轻易将李宿夕呼来唤去？凭什幺？
白黎眼前浮现出刚刚她站在圆桌前，被众人热切注视着依然毫无动摇的笑脸。
“你不要再装了！”白黎的声音像被陡然按紧了的小提琴弦，发紧发尖，“林松潜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一次次推开他伤害他？在你最惨的时候，是林松潜不顾一切救了你，你真的感激过他，你真的在意他吗？我真为他不值！”
陆泉因为她突然的怒气皱起眉，“你为什幺要为他不值，这和你有关系吗？”
“你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白黎一甩手。
“你不想听的当然都是乱七八糟，”陆泉也烦了，但依然好脾气道：“所以你想要的东西，最好自己去争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越是平淡白黎心中的不甘越是尖窄激烈，终于受不了地脱口而出：“我最讨厌你这副什幺都懂的样子！明明离了林松潜什幺都不是，自私鬼！把萧戚、把大家利用得团团转，你究竟有什幺了不起？！你也配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陆泉本来已经半转过身，听罢重新回脸，慢慢一步步上前和她对视，直到她压紧了嘴唇，呼吸一阵紧逼一阵，才平和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确实懂。”
“相信我，白小姐，如果我有机会和你交换出身，我不会犹豫一秒。”
“让你从小被丢在铁玫瑰，受尽里面所有人的忽视冷眼、阳奉阴违，体会全世界将你抛弃的滋味。让林松潜紧紧抓住你，咬住你，吸干你，等你彻底变成空壳，再像垃圾一样将你抛弃。”
陆泉深深盯向她，仿佛要从她混沌的双眼中揪出她的灵魂，“白黎，你很缺爱吗？你爸爸妈妈不爱你吗，为什幺非要在一个根本不在意你的人身上找补？”
白黎的大脑轰然响起一阵嗡鸣，高擡起手，“你！”
陆泉不为所动，褪去了所有温和笑意的脸，变得无比真实冷酷，在哗哗的水声中凉意飞溅，“你单恋、你自卑是你自己的事，解决不了就去看心理医生，不要迁怒到我身上。”
这两个词犹如火星，在嗡鸣声中瞬间迸出火焰，猛烈地从脸皮直往下烧，噼里啪啦地引爆心跳、震颤耳膜，白黎用力将美甲刺进掌心，尖锐的剧痛勉强拉扯住岌岌可危的尊严。
她捏着手僵硬地放下，凿向陆泉的眼神却像抛向峭壁的钩爪，死死绷紧，“搞笑，我用得着对你自卑？你算什幺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姐马上要被林家退货滚回国了，哦、是因为这样你才要抓紧离开的吧，生怕也被像垃圾一样、”
“什幺、”陆泉一愣，冷漠的表情顿时凝住，“你说什幺？”
“装什幺装，你以为这事能瞒得了我？”白黎似喘息似冷笑地哼出声。
下一秒，她被陆泉抓住手臂，急切地质问：“陆燃要回国？什幺时候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发什幺疯，放开我！”白黎厌恶地挣扎。
“你说的是真的？不可能、你在说谎、你在骗我对不对？”陆泉不再平静，死死扣住白黎非得到答案不可。
白黎冷不丁被她抓疼，心中又惊又恨，终于恼怒地用力一推，陆泉反应不及，整个人踉跄几步摔下泳池，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砸出一片冰凉的水花，白黎下意识后退，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向泳池看去，“陆、陆泉！”
“怎幺回事！”听到这幺大的动静，李宿夕很快从客厅跑来，一见到泳池里挣扎的人影，正要往下跳。一只手破水而出把住边缘，他立即抓住，使力将陆泉拉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陆泉毫无准备地呛了几大口水，鼻腔一片火辣辣的擦痛，跪趴到瓷砖台面上咳得撕心裂肺。
一声声撞在白黎心上，把她也吓得不轻，不知道该怎幺办才好，“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宿夕轻拍陆泉的背，瞧了眼不远处落地窗前开始聚集的人影，转身换了个方向挡住，“不管怎样先进客厅，陆泉需要尽快换身衣服。”
“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让司机去买！”白黎连声答应，抹了抹脸上的水，爬起来找手机。
等咳嗽声小了，李宿夕轻握住陆泉的肩膀支撑她站起来，坐进客厅的沙发。伤了腿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拿着药箱的侍从还在。李宿夕问他有没有毛巾浴巾，他点点头快步出去。
陆泉整个人都湿透了，水滴不停，李宿夕抓起纸巾盒，手忙脚乱地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擦起。
“今天真是中完小奖中大奖，按照运气守恒定律，我一会儿陪你去买彩票得了。”他故作轻松地说起俏皮话。
无法停止的流水光斑在陆泉全身忽明忽暗地闪烁，但她垂着脸始终没什幺反应，好像在缓慢而不可逆地融化。
打完电话的白黎终于走过来，僵硬而无比自责：“……真的对不起。”
好一会儿，陆泉擡起黑洞洞蓝粼粼的眼，哑声命令道：“把陆燃回国的事，从头解释给我听。”
二楼的杨兆听到消息后直奔餐厅，在嗡嗡的议论声中，一眼找到站在落地窗前的罗屿丰。他大步过去，探头望了望对面已经恢复平静的泳池，担心道：“没出什幺事儿吧？”
罗屿丰收回视线，扫了眼周围兴奋八卦的人，低声道：“你带这些人去舞厅或者什幺地方，分散一下注意力。”
“知道了，我努力努力。”杨兆心累地抓了抓头发。
吩咐完，罗屿丰转身打开通往客厅的门，再利落地隔断众多好奇的视线，按上锁，并从附近的橱柜取出一条浴巾。
满室空旷的水噪音中，只有一道女声若隐若现。
“…你姐的品牌LEMES的新办公室和我姐的在同一栋楼。之前在装修，被我姐偶然看见就多问了两句。LEMES一直在海外发展，忽然搬回盛京总有理由吧，娱乐圈时尚圈本来也竞争激烈，我姐就托人查了查。”
“然后、就从一个认识的记者那听说了，你姐和林叔叔已经协议离婚准备回国发展，只是一直压着没有公布……我知道的就这幺多。”
愧疚之下，白黎知无不言，同时意识到陆泉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她对陆泉姐妹的关系差有所耳闻，但不曾想过连这种大事也没有沟通。不由偷眼去看她的表情，可被凌乱的湿发遮挡，什幺也看不清。
“可能你姐没来得及告诉你吧、”她忍着尴尬，尝试地安慰道。
李宿夕蹲在陆泉身边帮她擦头发，反常地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才转头看去，竟是罗屿丰。
他走到沙发边，展开浴巾微微俯身搭到陆泉肩上，视线在女孩湿白的侧脸一触即离，“跟我来。”
白黎因为他的出现悄悄吓了一跳，但她还要等司机送衣服过来。李宿夕知道别无选择，很快扶起陆泉跟上。
出了客厅从另一条更安静的楼梯去到二楼，罗屿丰打开一间客房，让两人进去。陆泉走过，在地板留下一串反光的水渍。
罗屿丰擡眼，向来傲慢的嗓音听不出什幺情绪，“衣柜里有睡衣可以先换。我一会儿有空再过来。”
他走后，客房迅速陷入安静，只有水珠砸落的滴答声。
李宿夕让陆泉坐上椅子，自己蹲下身用浴巾继续帮她擦。别人也许不知道不理解陆泉现在的心情，李宿夕却是再清楚不过——陆泉姐姐的离婚回国，不是一个瞬间的决定，从商议到正式离婚，从寻找办公室到决定装修，乃至定下归国日期。这期间所有的一切，林家、林松潜不可能不知道。但偏偏所有人，包括她姐姐都瞒着她，没有一个人打算告诉她——因为她一点也不重要，没有人需要她任何的意见。
李宿夕压下被勾起的酸涩，轻柔地开口：“先去把湿衣服换了吧，不要感冒了。”
女孩不说话，他也不催促，重复擦拭的动作。可是，凝在女孩下巴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如同不断延伸的裂纹，怎幺也无法擦干。
李宿夕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擡头，静静地按了又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