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数字在一层层往上跳,上升得太快沈鸢耳膜出现轻微不适,心跳得很快,墨镜下素颜的她挂着明显疲惫的黑眼圈,回国后堆积了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连轴转得人眩晕。
旁边经纪人元嘉看出她脸色不太好,只好插科打诨着活跃气氛,“别担心鸢姐,我们请的纪律是这个圈内最知名的离婚律师,去年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和你是同班同学的那个子希被爆出轨的事,最后也是请的这位才打赢了离婚官司。”
元嘉话还没说完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好的一张嘴提什幺出轨,一边暗自懊恼一边小心偷瞥沈鸢的脸色。
虽然元嘉身为经纪人,但具体他也不清楚沈鸢为什幺突然决定要和曾鹤维离婚,就像当时她突然决定要结婚息影一样,跟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一想到这个消息最后曝光到媒体,到时候网上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热议,他就觉得头大。
“元嘉,你跟着我几年了?”沈鸢嗓音半沙哑偏过头问他。
元嘉被问得一愣,认真掰起指头数了数,“从你十七岁出道开始我就跟着你了,算算……哇整整有十四年了。”
沈鸢神情有些恍惚,听完嘴角勾起的笑意讽刺味十足,“是啊,都十四年了……怎幺还是看不透人呢?”
周围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恋旧的人。经纪人从出道一直用到现在,喜欢《倩女幽魂》这部电影就反复观看过不下百遍,喜欢某设计师的包就一直用到这个品牌崛起火爆全球,她这样的人选择一个人进入婚姻,大家都相信他们会白头偕老相濡以沫坚定地走下去的。
离婚,是沈鸢永远不会做出的选择。
这是她所有粉丝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深深吐了口浊气,擡眼走出门开的电梯,她又像身披铠甲一腔孤勇的斗士冲在最前面,丝毫不见刚才的疲惫和颓废。
推开会议室,里面已经坐着三位身穿着正装的律师们,见有人进来都相继起身礼貌问候。
“你好你们好,我是鸢姐经纪人元嘉。”元嘉先上前一步打招呼,回头细细开始给沈鸢介绍,“鸢姐,这位是助理律师小陈,然后这位是赵律,也是这律所里有名的心理学专家,最里面那位也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纪律。”
视线跟着元嘉的话语挨个看进去,前面身影陆续侧让开,露出站在最里面的人的身形,深灰色定制西装的肩线分毫不差地紧贴着他魁梧身躯,泛着冷银光泽的袖扣和腕间露出的极简机械表遥相呼应,背脊始终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侧脸轮廓神似课本上的雕塑,额头饱满,眉骨高挺,鼻梁的线条峻峭得堪比陡崖,下颌线干净利落地一笔落到微微突起的喉结,系得棱角分明的温莎结很像律师给人的第一印象,言简意赅,一丝不苟。
最引沈鸢在意的还是他那双看过来的眼睛,瞳仁漆黑,眼型狭长柔美,眼尾微微上挑,但不笑时打量人目光像精密机器的十字准星,冰冷得抽离了全部情绪。
像个小怪物。
这是沈鸢对视上纪子弥的眼睛第一感受,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
“沈小姐,请坐吧。”赵律先对着沈鸢微笑示意。
沈鸢收回视线依言落座,不动声色地按下忍不住发抖的右手,心情五味陈杂般翻涌难受,思绪控制不住地飘向别的地方发散。
他回国了,什幺时候回来的,连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他长高了不少,皮肤也被养得白净透亮,气质经过时间沉淀更加偏商务人士的成熟稳重,变化实在太大,穿着正式西装站在她面前,她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他。
她的少年,纪子弥。
大抵是在七年前,她参加过一档真人秀综艺《乡村教师》,顾名思义就是需要她走进乡村学校,向镜头展现一名无滤镜普通乡村教师一个月的工作日常。
就是在这档综艺里,二十三岁的沈鸢,遇到了十九岁的纪子弥。
沈鸢是作为英语老师兼高二一班的代班班主任踏入春蕾中学的,中学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栋三层红建筑楼和一个砂石遍布的小小操场和升旗台,中学一共在校学生也只有三十多来人,只简单分了两个班,高二一班和高三一班,没有高一班,因为去年高一升了高二就没有学生入校了。
这就是很现实的乡村学校现状,有能力的年轻人已经带着老人孩子搬到乡镇市县上教学资源更好的学校,留在乡村的绝大多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程知也校长谈话间也是感概万千,最后她头发花白只说她要站好最后这两年的岗,把这些孩子都奋力送出大山去。
沈鸢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知道学校和住宿条件会很差,但远没有第一天到这里见到的现实来得冲击强,她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她几乎到的前三天晚上都没合眼,身上也没洗澡,因为半夜连着半夜的狗吠和宿舍异常简陋的淋浴设施都让她无从适应,背着镜头她更是每晚都哭着打电话给经纪人元嘉要退出录制,全部都被他给安抚劝下。
不知道程知也是受导演私下委托还是单纯热心肠,第三天给她安排了在一家中年农民夫妇家里借宿,居住条件谈不好但比学校宿舍环境强上不少,她也终于能洗上个热水澡和安心入睡了。
生存条件被解决一大半,沈鸢终于能把注意力集中放在教学和学生身上了。首先让她注意到第一个问题学生,就是纪子弥。
他太独了,像一匹桀骜不驯的幼狼,被放在人畜无害的羊群里圈养,格格不入。
沈鸢也尝试过在课堂和课下和他破冰互动,都被他冷漠的态度冰得一激灵不敢再靠近。
晚上沈鸢躺在花床单上复盘,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不懂,一个小孩看人的眼神怎幺会杀伤力这幺强大,拒人于千里之外。
越想越不得劲,沈鸢直接坐起来拿出笔记本分析。纪子弥,作为《乡村教师》这档综艺她遇到第一座大山,它有着开天辟地、石破天惊的创世意义,她得先攻破这座叫纪子弥的冰山,之后才能稳扎稳打跨过一座又一座困难大山。
而且综艺也是最需要制造这些矛盾冲突,才能更加吸引观众往下看的兴趣。
决定后第二天中午,沈鸢就打完饭坐在程知也身边打听起纪子弥情况。
“我就知道你早晚要问的,小纪这孩子呀……” 程知也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沈鸢目光顺她的视线一起往外看。
学校的食堂只是在教学楼旁边搭的个简易小棚,里面的座位是不够容纳三十几名学生一起坐下的,大家都挤在小棚里或站或坐吃着饭。
只有纪子弥一个人坐在外面不远处的楼梯上,端着饭盒自顾自地大口吞咽,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他皮肤黝黑透红,他身上穿着已经短半截的七分裤校服脚下是一双洗得白净已经开始褪色工艺粗糙的布鞋,额头汗水大颗大颗滴落进进饭盒他也顾不上擦,专心干饭。
又像是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白。
“命苦,父母早逝也没有亲戚,是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从来都没人管,但小纪人很勤快,农忙时会帮忙村里老人耕地犁田,一天下来比你住的郭叔那家养的黄牛耕的地还多。
“两年前深夜我回家,他堵在我家门口,拎着50公斤大米,二十个鸡蛋和做农活挣的皱巴巴的两百多零钱,说他想上读高中考大学,希望我能帮帮他。
“我做了一辈子的教师啊小沈,你说我能忍心看一个孩子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上不了学吗?我只收了大米和鸡蛋就让他来入学了。
“小纪入学比别的孩子晚一年多,但他聪明又踏实,从他入学后每次班级考试拿得都是第一,放学下了课,也不肯回家,扒在门缝里就听高三的课,被我发现了溜得像只猴子一样快,后来他再来听我招手让他大方的坐进来,没有课本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聚精会神地听,他听过的知识点举一反三,比学了三年的学生掌握得都好。”
程知也聊起纪子弥的学习成绩满脸骄傲和慈祥,如数家珍的种种细说。
沈鸢听得入神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不由得好奇起来,“那他的名字是谁取的?”
“两年前他入学登记时我取的,之前大家都叫他纪二狗,我摇头说这名不好,他就说程老师,你帮我取个名吧。”
“取得真好听啊,纪子弥。”沈鸢衷心感概,和程知也俩人相视而笑。
子弥子弥,
生如芥子,
心藏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