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日头尚未正中。
黑灰墙瓦之间夹着一线清澈的蓝天。
卫眠背着双手，溜溜达达走出胡同。
煤市街的西南边，一栋白壁飞檐的高楼格外气派。
乌漆铜环大门，左右高挂烫金大字的木牌对联。
上联：古往今来著述琳琅。
下联：天文地理佳篇浩瀚。
正中悬匾：四勉书局。
四取得是修齐治平，勉取得是克己复礼，循循勉勉，能日进也。
然此书局曾是南城最大的盗版书集散地。
彼时绵偬为了要回卫眠，在朝在野打压得卫知年毫无招架之力。
卫知年一怒之下辞官，干起盗版书的买卖。
古书绝大部分采用雕版印刷。具体制作流程，先写样，即是把要印的文字写在薄格纸上，写好反贴到木板，按字迹刻好，这样一个版片就做好了。
后面发展到活字印刷，一个字为一个版片。
印刷成书到流通的顺序即：编稿，排版，印刷，流通，加印。
正版古文书籍，印刷本又分特印本，校样本。
版片排完，最初印出来叫初印本。其字的笔画锋颖毕现，筋骨崭然。初印的艺术欣赏价值，中印和后印皆望尘莫及。
卫知年的手抄本就是仿照校样本的大家字体，成为某某书目的初印本。
高宗年间的活字印刷术已经到了古代印刷技术的“巅峰时刻”。
书坊之间流传着一批版片，拼凑一下，加个书目就能成为一套丛书。
因为是手抄，所以跟原版不说正确率百分百也能做到百分之九十。
卫知年的手抄本卖到千金难求。
好景不长，绵偬又知道了。
卫知年答应入赘王府，闻家老小的性命才勉强保了下来。
他当上额附，有了地租收入，手艺废弛，过起进山寻香，扁舟听雨的隐士生活。赝品古籍逐渐沦为书局的末流业务。
眼见书局的非正规渠道收入日益枯竭，关键时刻，卫眠站了出来，便有了当下最赚钱的项目——春画写真，男女皆宜的那种。
既已说到这里，还是简短的介绍一下她的便宜阿玛，卫知年。
卫知年，字季渚，陕甘总督卫潥的小儿子。未及弱冠即升任詹事府中允，天子近臣，前程似锦。同年，捡到一个女婴。
次年，庆王府嫡长子征战归来，得知胞妹难产而死，孩子下落不明。
兜兜转转四年之后，终于觅得婴孩踪迹。
自此，卫知年，卫大人的功名利禄便如雨打落花随风而逝了。
闻家的商铺几乎开满长街，从物质生活到精神文明，无有不插手的买卖。
现任当家是长子闻廷忻。
敛财有术，行藏韬晦。
次子闻璟聿，是个兽医。
偶尔也给人瞧病，要看他的心情。
卫眠同他，一言以蔽之，青梅竹马。
书局门口，余掌柜正在同一位常服皂靴的男人说话。
卫眠捂住脸，侧身溜进书局。
顺着簇新木梯，来到半地下的一间房前。
门前挂着一个铜铃，三短一长的摇铃声后，一个小童手持烛台开门出来。
卫眠被引进暗室。
室内烛光幢幢。
乌黑的鸡翅木长椅上，丰腴的雪肤美人薄纱覆面，全身赤裸地侧躺着。她手里拿着一柄修成丫字形状的芭蕉叶，遮掩住乳晕和阴部；新笋般的脚尖垂挂着柳绿睡鞋；螓首微扬，眼神迷蒙地望着红烛的方向，摆出一幅欲迎还拒的娇态。
美人的正前方，数名褐衫男子正在作画。
秉烛小童目不斜视路过他们，撩起一间厢房的珠帘，对着卫眠躬身说道：“小爷，这边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