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字灯笼,从大门口一路挂到二进的院子前,后进院子里的红光消失了。
“这应该就是新房吧?”
卫眠猫腰躲在一块假山后面,悄声问。
索尔倾没有听见,他的耳朵里只剩血夜流动的声音。
她近乎跨坐在他身上,她前襟上的双蝶纹样,将将停在他的眼前,左右两处凸起的蝶眼,好似活的一样。他不敢呼吸,怕轻微地响动会惊飞了这双蝴蝶。她通身的香气堵得他心跳忽快忽慢,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不跳了。
卫眠观察着三三两两的下人绕开院子行路,始终没人进去。依稀有叫骂的声音从院内传出,下人们置若罔闻,她拍了拍索尔倾的肩膀,轻手轻脚溜到墙根。
“……都什幺时辰了,也不见回来,大半夜的去祠堂,也不嫌晦气!小门小户的德行!连个来问声备不备水的下人都没有,算什幺意思!要不是我们老爷吃了和中堂的挂落,我们姑娘会下嫁到陈家!净是些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呸!”
“算了,你小点声,一会我去问问净房在哪,水咱们自己备。”
“要备你备,我可擡不动,这家子人是都死了吗,这大半天的一个都不朝这院子来,什幺意思,瞧不起我家姑娘是吗?!”
红彤彤的喜房前,一个小婢正破口大骂,另一个在好言相劝,远看着年岁都不大。
卫眠左躲右闪地出现在喜房前的台阶上,一脸谄媚:“你刚说,姑爷去哪了?祠堂?”
“呀!打哪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卫眠被她聒噪得擦了把虚汗,“对不起,对不起。姑爷去祠堂多久啦?”
劝人的丫鬟,福了个身行礼,语气温温柔柔:“快两个时辰了,眼看着子时了,吉日都过了。我们姑娘还小,熬不了太晚,连问好几回了。”
卫眠心里也嘀咕,这陈府的规模按理说该有个管事的,办喜事连个喜婆也没有,冷清的有点不合常理。
“这位姐姐好心,烦请问一下净房怎幺走,我好打些水,为姑娘梳洗。”
卫眠回神,呃地拖了半个长音,“这位妹妹好心,烦请问一下祠堂怎幺走,我有事要找姑爷。”
“好你个小婊子!爬主子床的贱货!臭不要脸的,仗着两个骚洞,是给谁下马威来了!看我不打死你!”骂人的小婢抄起一只鞋,鞋底子照着卫眠的头脸直接抽过来。
卫眠一愣,旋即明白她误会了,连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她站在台阶之上,后仰着身子躲鞋,重心一下失稳,深蓝夜空在她眼中只倾覆了一半,一个厚实的胸膛稳稳贴上她的背心。
她双腿腾空,被人单手抱进怀中,漆黑色的刀鞘在她眼前一晃,咚,咚,两个小婢应声倒地。
索尔倾单手一转,刀已收回腰间。
他瞥了眼肩膀上挂着的一双柔荑,准备双手横抱,卫眠踢腾着下了地,竖起大拇指比赞,她贴近索尔倾,低声说,“祠堂。”
陈节中燃起一支线香,插进供桌上的香炉,左侧墙壁缓缓转动,他拎起脚边沉重的麻袋走进密室。
一排三尺见方的铁笼沿着墙边摆开,每只笼中团缩着一个黑影,笼与笼间以链相连,随着笼中黑影的抖动,铁链发出铮铮的轻响。
纵深的一面墙上挂满各种刑具,墙角一只博古架,架子上摆着形状不一的瓷瓶。
陈节中点亮油灯,走到铁笼的尽头,将麻袋丢入空笼之中。深红的液体打湿麻袋的边角,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他盖上笼顶的盖子,环视一圈后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兄长—陈修远。
“需要推你回房吗?” 陈节中走近。
陈修远摇头,将手里的木盒递予,“是为兄狭隘,不该疑心于你。”
陈节中接过木盒,“你我本是一体,言多见外。只盼兄长勿再心慈手软。今日已有太多人见过她,”他看向铁笼,“她们也不能留了。”
悲咽从黑影们身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此起彼伏,陈节中取下一把挂在墙上的铁钩,却被兄长拦住。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是我来吧。”陈修远说。
“也好,老规矩,半个时辰后,你再进房。”
“好。”
陈节中走到博古架前,挑中一只药瓶揣进怀里,走出密室。
木制轮椅压过地面发出艰涩声响,陈修远来到铁笼的门边,他用拐杖打开笼门,勾住麻袋里女人衣领,用力将她扯了出来。
他擡起独腿,脚踩上她的脸,“再跑啊。”
像一声发令枪响。
浑身血污的女人开始在地上缓慢爬动。陈修远摇着轮椅跟在她的后面,表情如同玩弄濒死的猎物般狰狞而愉悦。他用拐杖勾住女人的衣领,陡地拽紧,女人被衣领勒住,双手挣扎着抓挠向自己的脖子。
陈修远松松手劲,让她得以喘息,他抓起她的腿,将她拽回脚边,皮肉擦过地面,发出一道沉闷的低响。
陈修远转动木轮的方向,横着向女人结缕的长发压过,咯噔噔,发丝卷进轮毂,陈修远抓住头皮的一端,用力一扯!
带血的头皮被撕下,女人疼得蜷缩成团,陈修远用拐杖拨展她的身体,问道:“为什幺留着他的字?”他倒退着轮椅,再次碾住她的长发,这一次更多的发丝卷进车轮,陈修远停住,又问:“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女人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凌乱的头发被鲜血打湿,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在地面上扫出一道道细长的血痕。
“为什幺要逃跑?不喜欢服侍我们兄弟二人?你下贱的样子忘了吗?”
女人脸贴在冰凉的地上,回忆起不堪的过往。
她跪在陈修远的身下,正卖力地用舌头吮舔着他断掉的残肢根部……
胃里一阵翻涌,她松开攥紧的手,仰头哀求着:“相公,不要杀我,求求你,我,我再也不逃跑了,再也,求求,求求你……”
她的清秀已被折磨得不见踪迹,陈修远摇头,“太晚了。你不该去那的。下辈子吧,下辈子,放聪明点,别再遇到陈节中了。”
他的语气似叹息似惋惜,拖长的尾音回荡在密室里,像送行的挽歌,剧烈的恨意涌上心头,女人蓄起全身的力量扑向陈修远,腿部的箭伤阻碍了她的速度,陈修远扬起拐杖,密室门突然转开!
一个人影,倒退着进来,踉跄几步,猝然摔倒在地!
紧接着一块黑色灵位嗖地从门外飞入,陈修远挥动木拐,砰地一声脆响,黑色的灵位段成两截。
“天子脚下,胆敢滥用私行!”
索尔倾大跨步走进密室,唰地抽出佩刀。
卫眠看看地上的木片,“在祠堂里弄间密室,这想法,啧啧啧。”
陈修远看清来人,稳住心神。
他慢慢拄拐起身,行礼道,“不知校尉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索尔倾冷然道:“明知故问。”
“如还是白日之事,阖府上下皆据实已告,据草民所知此案已转交顺天府办理。索大人这般突至,稍显冒昧。况且今日是陈府办喜事的日子,舍弟在家中连番遇袭,大人有什幺不清楚想了解的,还请改日再来,草民自当言无不尽。眼下陈某还有些家务事未料理完,恕不能远送二位了。”
陈修远挂上笑脸,指着铁笼接说:“这些都是我府上的刁奴,买卖字据均有。银货两讫之日已定死契,索大人一句滥用私行还是斟酌些好,当心祸从口出。”
他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请。”
卫眠近前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右腿空荡荡的裤管。
“说完了?”
陈修远只觉被什幺蛰了一下,望向一身粉的卫眠,“不知,”话未问完扑通栽倒在地。
卫眠亮出指尖银针,“啰里吧嗦的。”
她走到一只铁笼前蹲下,看着里面的乌漆嘛黑的人影,问:“你们是谁?陈家的仆人吗?”
黑影猛烈地摇头,用力撞向铁笼,他的嘴被布条缠住,索尔倾用刀挑开布条,凄厉尖锐的女声哭喊道:“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卫眠被吓了一跳,擡手扎向黑影,黑影呜呼一声晕倒过去。
她蹲着平移向下一只铁笼,摇着银针指向笼内的人。
“好好说,别嚷嚷,听到了吗?”
索尔倾有些忌惮她手里的银针,挑开那人嘴上的布条后,迅速闪到一旁。
“你们是谁?”
“我们是陈节中娶回来的妻子。”
趴伏在地上的女人擡起头,蓬头垢发下,有一双秀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