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从酒店来到逢贺青的家,看到餐桌旁的男人在吃饭。
她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见他坐在轮椅上,神色间并无多少颓唐,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问:“你的腿,当真没什幺事吗?”
逢贺青挑眉道,“能有什幺事?没事,只是医生说还需要静养。”
说着他撑着轮椅站起来在她面前走了两步。
沈亦舟:……
逢桉早已被遣送到国外。
国内随便一条起诉都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那片故土于他而言,已是永远回不去的牢笼。
此刻他正坐在洛杉矶一家酒吧的角落,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烫得指腹发麻才猛地回神。
杯中的威士忌加了冰,却压不住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他已经连着灌下第三杯了。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临上飞机前,逢老那双淬了冰的眼睛。
老爷子站在 VIP 候机室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扔下的话,像淬毒的冰锥,至今仍在心脏上反复穿刺:“野心比天大,偏生没那副匹配的本事。贪心不足,连自己的斤两都掂不清,你这种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那番话几乎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逢桉来说,这比打他骂他更让他难堪,硬生生撕碎了他最后一点自尊。
国内是回不去了,逢家在国外的产业却也像筑起了高墙,连门槛都不让他碰。
难道就要这样在异国他乡过起养老日子?
他掐灭雪茄的动作带着狠劲,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碾得粉碎。
他才不到三十,正是男人该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黄金年纪,骨子里的野心像野草般疯长,怎幺甘心困在这方寸之地?
更何况,他也是姓逢的!凭什幺逢贺青就能在逢家被捧得像个太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倨后恭地弯腰?就因为那男人母家的家世强?
嫉妒与不甘像藤蔓般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麻花。
胸腔里翻涌的戾气找不到出口,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猛地端起酒杯,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酒精像岩浆般顺着喉咙烧下去,在胃里炸开一团火,烧得他眼前发花,太阳穴突突直跳。
“嘭 ——”
一声巨响划破酒吧慵懒的爵士乐。
逢桉猛地挥臂扫过桌面,酒瓶、玻璃杯、冰桶摔在地上,碎裂声混着液体流淌的滋滋声,惊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
“凭什幺?!凭什幺?!”
他低吼着,声音在空荡的角落显得格外狰狞。
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在冲撞,像要把颅骨都撞裂开来。
那些被逢贺青夺走的、被家族否定的、被命运碾压的不甘,此刻都化作利爪,在他早已扭曲的心里疯狂撕扯。
*
餐厅暖黄的灯光漫过餐桌,沈亦舟合上笔记本电脑,将最后一份工作进度汇报发送完毕,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敲了敲:“收尾了,明天就能准时回国。”
对面的逢贺青刚切下一块牛排,擡眼时恰好撞见她眼底藏不住的雀跃,像是揣了颗跳动的小太阳。
他嘴角弯了弯,正想开口调侃两句 “归心似箭”,后颈却突然窜过一阵刺骨的寒意,像被冰锥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擡眼扫视四周,餐厅里觥筹交错,邻桌的情侣正低声说笑,侍应生托着托盘穿梭其间,并无任何异常。
可那股后背发凉的感觉却像潮水般漫上来,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怎幺了?” 沈亦舟注意到他的停顿。
逢贺青摇摇头,自嘲地耸耸肩。
大晚上的,一个大男人疑神疑鬼像什幺样子。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这会送你回去。”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两人站在路口等红灯。
晚风卷着街边梧桐叶掠过脚踝,俩人站在街边。
沈亦舟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包带,想到明天回国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他俩都没注意到,斜对面的暗影里停着一辆黑色奔驰。
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真皮缝隙里。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路口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上,喉间突然溢出一阵诡异的低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又像厉鬼在阴沟里磨牙。
真是天要助我。
行人绿灯骤然亮起,沈亦舟和逢贺青并肩迈步。
她从小就有过马路时四处张望的习惯,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辆黑色轿车正朝这边冲来, 按常理,它本该在停止线后停下。
可那辆车没有减速,反而像脱缰的野兽,引擎声越来越刺耳,速度快得惊人。
沈亦舟的瞳孔猛地收缩,视线穿透挡风玻璃的瞬间,她看清了那张扭曲的脸。
是逢桉!
而车子的正前方,是毫无防备的逢贺青。
“小心!”
她的声音劈了叉,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拼尽全力将身旁的男人往侧面猛推。
逢贺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推得踉跄后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沈亦舟似乎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挡在那辆疯狂的轿车前。
可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连呼吸都来不及。
“嘭” 的一声闷响,她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撞上挡风玻璃,又重重滚落,摔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可那辆黑色奔驰并没有停止,像是被注入了疯狂的执念,车轮再度碾过地面,带着凶狠的势头直冲向逢贺青。
逢贺青心头一凛,瞬间察觉到危险,身体猛地向旁急闪。
车里的逢桉见状,两次失手让他怒火中烧,低骂一声,猛地打向方向盘,车子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急转掉头,仓皇逃离。
而也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在路上缓慢行驶。
车里的两个男人同时瞥见了不远处那场惨烈的车祸。
顾京晟握着方向盘,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真皮表面,眉梢挑得老高,活像个看街头杂耍的闲人,啧啧连声:“我靠,这程度…… 还能有气儿?”
他侧过脸,看向正埋首手机屏幕的男人,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你说你刚到这地方就撞上这幺血腥的场面,算不算出门没看黄历?”
林锦川压根没擡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窗外。
顾京晟的八卦之火没得到回应,顿时觉得兴味索然,悻悻地咂咂嘴:“哎呀,想给人家惊喜就直接打过去呗。谈恋爱这事儿,男人就得主动出击,你等着她回电?等到明年黄花菜都成化石了。”
说着便踩下油门准备掉头,可眼角余光再扫过那片狼藉时,车子忽然在路面上猛地抖了两下,像被什幺东西绊了一跤。
“吱 ——”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空气,轮胎在地面拖出两道焦黑的印记,车子骤然停在路中央。
林锦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带得身体猛地前倾,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
他正要低骂出声,却见顾京晟面色骤变,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态荡然无存,正眯着眼死死盯着车祸现场,眉头拧成了疙瘩。
“我靠……” 顾京晟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是不是逢贺青?”
林锦川猛地擡头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缩紧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开,尖锐得刺得皮肉发麻。
当看清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以及她身上那件熟悉的米白色风衣时,他放在车窗沿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下一秒,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周遭的喧嚣瞬间褪去,只剩下持续的耳鸣在颅腔里回荡。
医院。
急救室的门被推开,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摘着口罩走出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医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沉得像浸了冰:“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头部重创,现在还在保命阶段。能不能撑过今晚…… 家属最好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幺意思?” 林锦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下一秒突然揪住医生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再说一遍!我他妈让你救人,你跟我说这个?!”
“别冲动!” 顾京晟连忙冲上去拽他,胳膊死死箍住他的肩膀,“这里是医院,别闹事!”
顾京晟让他松开医生。
林锦川猛地转头看向他,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声音发颤却带着逼问的狠劲:“他什幺意思?医生说的到底是什幺意思?”
什幺意思,他有耳朵有思想,自然是听清楚了医生说的每个字,但是这副样子显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能不能有一个人告诉他,这都不是真的,
顾京晟脸上不再有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情也带着严肃,“还在抢救,一切都有可能。沈亦舟命硬,她不会有事的,你先冷静 ”
“是吗。” 林锦川打断他,语气平得像一潭死水。
他忽然转头,目光落在旁边一直沉默伫立的男人身上。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砸下来,林锦川的脸平静得诡异,零星碎发遮住眼底,却挡不住那双红得快要滴血的眼睛。
下一秒,他猛地擡手,一拳狠狠砸在逢贺青脸上。
“砰” 的一声闷响,逢贺青被打得撞在墙上,背脊与瓷砖碰撞发出沉重的钝响。
这一拳毫无保留,指骨几乎要嵌进对方的颧骨里。
逢贺青没躲,甚至没擡手格挡,只是顺着墙壁滑了半步,额角抵着冰冷的墙面。
林锦川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胸腔里的怒火骤然炸开,像被点燃的炸药桶。
他一把拽起逢贺青的领子,两人身高相当,可逢贺青靠着墙,微微低着头,竟显得矮了一截。
“你他妈到底想怎样?” 林锦川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你们要纠缠到什幺时候?逢家那点破事没个完了?你弟弟呢?逢桉呢?你没本事收拾他就把人交出来!”
“几次了?啊?我问你到底几次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大得像是要将医院的屋顶掀起来。
从沈亦舟遇上逢贺青开始,不是他出事就是她遇险。
上一次他们准备去山上散心,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躺在急救室里的就是她。
这无休止的纠缠,到底要到什幺时候才是头?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幺?为什幺他没能比逢贺青早一点遇见她?
怒火与悔恨交织着冲上头顶,林锦川拽着逢贺青的领子将他掼在地上,拳头雨点般砸下去。
旁边的夏央吓得捂住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
她眼睁睁看着林锦川单方面地施暴,每一拳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
逢贺青只是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头,闷哼声被拳头砸在骨头上的闷响淹没。
顾京晟站在一旁,脚边的阴影里攥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在失控前冲上去。
可林锦川突然停了手。
他看着地上蜷缩的人,沾满血的拳头悬在半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站起身,背对着急救室的门,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她又进了医院,又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这种悬在半空、不知死活的滋味,比凌迟更难熬。
“抱歉。” 逢贺青手撑在墙面缓缓站起来,开口道,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他甚至没能及时收到逢桉被送出国的消息,除了抱歉什幺也说不了。
逢贺青现在还能想到,当时那场车祸,他抱起沈亦舟,怀里的女人像是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逢贺青……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对她来说,她好像很信因果报应,有因就有果。
可是他们怎幺才能算两清呢,只能说是这辈子就算是朋友也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