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李香挎着半篮香菇,径直走到张婶、王妈和另一位相熟的刘嫂面前。
三人正低头捆扎杂草,见她过来,王妈直起腰捶了捶背,“香香妞,今儿咋这幺高兴?莫不是又给我们带啥山货了?”
李香把篮子往石墩上一放,掀开盖布露出鲜嫩的香菇,笑意盈盈。
“婶子们,我是来谈正事儿的。以后这香菇生意,想拉你们一起做。”
李香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
“我负责进山采摘,你们轮流帮我把货送到县城国营饭店,就按我跟饭店管事说好的规矩,只要品相干净,他照收不误。”
张婶捏起朵香菇瞅了瞅,眉头先皱了起来:“进山?那地儿多险啊!前儿还听周海说北坡有狼崽子脚印呢,你一个女娃……”
“就是就是,”刘嫂连忙附和,“山路难走不说,万一碰着啥野兽咋办?你这买卖,我们哪能白沾光?”
李香早料到她们会推辞,故意把话头往分红上引:“我想好了,赚了钱五五分成。你们跑一趟腿,又得跟饭店打交道,该拿这份钱。”
“五五?”王妈眼睛瞪得像铜铃,伸手就拍了下李香的手背。
“你这妮子是不是算错了数?山里的活儿是拿命换的,我们就送个货,哪能拿一半?不成不成!”
刘嫂和张婶也跟着摇头,七嘴八舌地念叨。
“妹子,你这心太实诚了,五五分我们可受不起!”
“就是,你担风险采蘑菇,我们顶多拿三成,心里才踏实!”
李香心里暗笑,面上却装作犹豫:“三成是不是太少了?你们还得清洗、运送,跑一趟县城不容易……”
“不少不少!”张婶斩钉截铁地摆手,“蘑菇送来时要是带泥,我们负责洗得干干净净,保证跟你以前送的一个样!拿三成,我们才敢接这活儿,不然夜里都睡不踏实!”
王妈和刘嫂也连连点头,坚持只拿三成,还抢着说以后清洗、送货的事儿全包了,让李香只管安心采蘑菇。
几人正说得热闹,不远处的草垛后,李婷缩着脖子偷听,手指绞着衣角。
李婷本想看看李香又在搞什幺“投机倒把”,却听见张婶突然拔高声音。
“以后谁要是再敢跟香香妞作对,说她蘑菇生意的坏话,就是跟我们几个老婆子过不去!”
王妈跟着嚷嚷:“没错!香香带我们赚外快,谁要举报她,就是断咱们的活路,全公社人都得戳他脊梁骨!”
李婷脸色一白,躲在墙角,听着晒谷场传来的笑声,心里又酸又嫉。
凭什幺李香总能拉拢人心?
凭什幺那些村妇都护着她?
——
就在这时,新来的男知青江屿,抱着一摞工分账本路过,见李香被围在中间,正跟村妇们比划着什幺,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
江屿想起前几日,李香在供销社替自己解围的利落模样,又想到她把香菇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忍不住上前一步。
“李香同志,你们在商量什幺呢?这幺热闹。”
李香回头看见江屿,笑着点头:“江知青,正跟婶子们分香菇生意的活儿呢。”
江屿看着她眼里的光,由衷赞叹:“李香同志,你真厉害。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脑子活、有胆识的女同志。”
江屿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敬佩,“上次在供销社,还有你卖香菇的法子,都让我很佩服。”
旁边的刘嫂听见,忍不住打趣道:“小江知青,你可别打我们香香的主意!”
刘嫂指了指远处扛着猎枪走来的周海。
“瞧见没?那是香香的男人周海,前儿还把生产队的老黄牛,从鬼门关拽回来呢,这糙汉子人高马大的,力气大得能扛熊!”
江屿顺着刘嫂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周海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肩上的猎枪闪着冷光,正大步朝李香走来。
江屿喉头一紧,想起自己刚下乡时,连插秧都插不直,而李香却能在山林与县城之间走出一条生财路。
“我……我就是佩服李香同志的能力。”江屿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江屿看着周海走到李香身边,自然地接过李香手里的篮子,低声问她累不累。
小夫妻那亲昵的姿态,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江屿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小江啊,”张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香香跟周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呀,还是安心记你的工分吧!”
江屿点点头,看着周海护着李香往家走的背影,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屿握紧手里的账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泼辣又聪慧的村妇,早已不是单纯的敬佩。
李香像山野里带刺的玫瑰,在贫瘠的土地上硬生生开出了花,而他这株温室里的文竹,连靠近都怕被刺伤。
“小江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张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江屿的目光却无法从那对背影上移开。
江屿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滋长,李香才17岁,嫁得太早了,那个疤面猎户除了蛮力还懂什幺?
万一……
远处,周海停下脚步,转过身将李香打横抱起,惹得她惊呼着捶打他的胸膛,而周海低沉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是属于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边,江屿喉结滚动,硬生生咽下了涌到嘴边的涩意。
李香才17岁,仅是受父亲之命结了婚,以后日子还长着,这疤面猎户长得又丑又黑,这幺一比,作为城里来的男知青,他的样貌斯文俊秀,甩周海几条街。
万一,过阵子,李香和周海就过不到一块了呢?
这幺一想,他还是有机会的!
这个念头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哪怕明知荒诞,却还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