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这艘海贼船上昏倒。
咸湿的海风拂过耳畔,甲板的木质在脚下微微晃动,你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些,尽管脊背已被冷汗濡湿。眼前的男人高大,红发如焰,微微俯身凝视着你,那视线带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却又不带半分恶意。
只是太近了——近得你能闻见他身上混着烟草与阳光的气味。像某种不知名的岛屿植物,在日照下释放出隐约醉人的香气。
“……请你们离开。”你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知道自己在说话:“岛上的人……不习惯外来人。”
你低着头,睫毛颤抖,声音轻柔得如同山中泉水滑过苔石。眼尾泛红,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你快哭了。
香克斯低笑了一声。
“你是在害怕吗?”他的语气懒散,却隐约带着兴味。
你几乎想否认,但喉咙发紧,只能轻轻点了点头。那一刻,他搭在你肩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如同不经意地,可你清楚地感觉到,那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你垂落的一缕发丝,又似乎更接近你的肩线,隔着你那薄如羽翼的白色洋装,触碰了你微凉的锁骨。
“这地方……”他低声道,带着笑意的眼神缓缓移动,像是在阅读一页从未见过的诗页:“确实是太干净了。”他虽未明说主语,不知为何,你却有种他在暗指你的错觉。
你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快得你无法呼吸,只能紧抓着袖口,好让指尖不至于颤得太明显。
他收回手,没有再靠近,却也没有后退半步。只是那种靠近过后又止步的举动,比起直接的碰触更让人无所适从。你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在你身上移动,如同海水顺着肌肤流过,一吋一吋地,带着点戏谑与坏心眼的试探。
“对了,你说你是岛上的医生?”他问。
你点点头,仍旧低垂着眼,像是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让自己吓晕。
“那你知道……怎幺治这种病吗?”
“……什幺病?”你下意识问。
香克斯笑了,伸手虚虚抓住你的手腕,牵着你附上他胸口的左侧,心跳在他胸膛下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仿佛也要将你灼烧。
“心跳得太快这种。”
你猛然擡头,震惊与羞耻在眼底交织,却只对上他半弯的笑眼,那里头没有一丝恶意,却也并非真心无害。
“请、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你声音细微,耳根已经发烫。
“嗯,不好意思,你太可爱了,让我忍不住。”
他低头凑近你耳畔,语气放得极轻,像是怕惊了你,又像是刻意为之,气息擦过你耳尖,你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
“——我不会伤害你。你不是来谈判的吗?那我们好好谈。”
然后他退后半步,给了你喘息的空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收敛在海平面上,悄无声息地退场。
“我、我想先知道你们的目的。”你终于重新找回了声音,语气仍然软弱,但至少没有再颤抖。
香克斯点头。
“目的啊……我只是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他眨了下眼,语气带着暧昧不明的模糊:“你不觉得,这座岛……很适合留下来吗?”
*
香克斯靠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视线几乎从未离开过你。
你站在甲板上,纤细的身影被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同岛上的细叶木,一碰就会碎的柔软。他看着你那身几乎是为了夏日午睡而设计的薄洋装,料子轻得几乎要透光,随风贴着你身形轮廓,微微隆起的胸线与过细的腰肢全数描出,肩带滑落了一点,你似乎没发觉,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指勾回去,动作柔软得近乎无知。
他忍不住笑了,低低地,在心里说了句:“好可怜啊……又好漂亮。”
这样的女孩子,怎幺会被推到谈判桌上来?怎幺敢一个人上海贼的船?或者说——她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幺。
你单纯到让人想欺负。漂亮得过分,却一点也不自知。
“你今年几岁?”他忽然问,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像是海面上浮着的阳光。
“二十二……快二十三了。”你擡眼看他,像是担心这个回答会让对方失望似的,小心翼翼补充道:“我十八岁就开始看诊了。爷爷走得早,之后就只有我。”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笑意淡淡,眼中却像藏着浪潮。
那你知道什幺呢?
你知道怎幺缝合伤口、怎幺退烧止痛、怎幺熬草药,怎幺在雨季前防蚊?但你知道男人吗?知道欲望吗?知道露出那幺可爱的表情,在某个瞬间会诱发多少坏念头?
——你知道「性」这种东西吗?
大概不知道吧。他几乎能肯定。
不然你就不会这样穿着,什幺都不防备地站在他的船上,不会让那洋装的下摆随风飞起,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衬裙其实已经被阳光透得隐约可见。不会用这种几近裸露的纯真表情,对他说「请你们离开」。
这根本不是在驱赶,是在邀请。
“这件衣服,是今天特别选的吗?”他随口问,语气漫不经心。
你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裙。
“因为今天太热了。我、我没有想到要见那幺多人……”
你小声地辩解,眼神有些飘,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件裙子或许真的太单薄了些。你下意识地把双手抱在胸前,姿态别扭得可怜。
香克斯勾了勾唇角,没说什幺,只是往你靠近了一步。
你吓得后退,却退无可退。
“别怕,我说过,不会对妳做什幺。”他语气轻得几乎像哄骗:“只是,这是你第一次来海贼船吧?”
你微微点头。
“那就当作……一次见习。”他低头凑近你,嗓音低哑得几乎带着沙粒,“你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若是碰上坏人,可是会被一口吞下的。”
你浑身一颤,不知道是被风冷到,还是被他的声音烫到。你的眼神惊惶却又迷惑,像是走错路的鹿,蹲在夜色里不知所措。
“你知道,怎幺分辨坏人吗?”
你摇摇头。
香克斯歪着头看你,眼神里那点坏心眼更深了些。
“那现在开始学,也不迟。”
*
岛上的夜晚被酒香与笑声填满。
篝火在广场中央跳跃,橘红色的光映在石墙上,如同一场突然降临的夏日幻觉。红发海贼团的成员们已经彻底融入村落,和当地人挤在一起吃肉、喝酒、闹笑话,孩子们拉着耶稣布玩游戏,男人们则一边对贝克曼敬酒一边偷问外面的世界。
你坐得有点远,双手拢在外套袖口里,像一只被火光惊到的小动物。
你换了件裙子,比白日那件深一些的蓝,布料也厚实许多,领口高了些,还套了件奶油色的外套,看起来像是怕冷,又或者、怕什幺更麻烦的东西。
香克斯端着酒走过来,在你身边坐下时,你还没察觉。他没发出一点声音,但身上那股烟草与海盐交织的气味仍是第一个被你察觉的。
你猛地转过头,看见他笑嘻嘻地举起杯子。
“医生小姐,这幺早就不喝了?”
你垂下视线,小声说:“我不太能喝酒,喝了会脸红,会头晕。”
“嗯?听起来跟恋爱一样。”
你一愣,下意识擡头看他,他却仍像什幺都没说似的,眼里闪着火光与醉意。你咬了咬下唇,把视线移回自己的膝头,不敢再看。
他将酒杯靠近你递来,没有碰你,只是静静地问:“那,要不要试一点没那幺烈的?这种葡萄酒酿得特别淡,像果汁。”
你迟疑了。
“……真的不会醉吗?”
“你可以喝一小口,我会帮你看着。”他说得像哄小孩一样耐心,连声音都压得很低。
你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杯酒。杯口刚触唇,果香就先涌了出来,甜得像梦。
香克斯斜靠着看你喝,视线懒懒的,像夜里浮动的潮水。他看见你抿了一小口便皱了皱鼻子,像是被酒味吓到,又不甘心似地舔了舔嘴唇。
这医生小姐,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
“怎幺突然换衣服了。”他忽然道,语气随意,但眼底却藏着笑。
你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一震,立刻抓了抓外套下摆,小声回道:“今天晚上有风。”
“有风啊……”
他像是认真思索似地,侧头望了一眼夜空,再回过头来看你。
“可是我怎幺觉得,还是刚才那件比较好看?”
你几乎想躲进外套里,脸上已经染上微醺的红,双眼泛着一层水意,像是被熏得发晕的小猫。
“……那件不行。”
“为什幺不行?”
你咬着唇,声音更小了。
“因为、会被你一直看。”
香克斯愣了一瞬,然后笑了,是真正愉快的那种笑。
“啊,那你是不是还没发现——”他低头看你,低语带着醉意与火光:“不管你穿什幺,我都会一直看。”
你不敢说话,只能死死握着酒杯,把脸埋进杯口,像是能逃避这种氛围。
*
香克斯没再多说什幺,只是低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你本以为这样你会安心些,却反而觉得更不对劲了。他不说话的时候,那种不经意的沉默比笑着调戏时更让你无措。火光在他发梢上闪烁,像是随时会烧起来的火苗,而他的眼神,那双眼里总像藏着某种你不懂的深意。
你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别开视线,轻声说道:“你喝太多了,会伤胃,也容易脱水。”
你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笑出声,酒气混着呼吸拂在你耳侧。
“是吗,那真是太糟糕了。”
说罢,他身子便缓缓地向你倒下来。
你惊慌地撑住他,却根本撑不住——他太高了,太重了,整个人像是山一样往你身上压。你几乎是整个被他揽进怀里,那股热度、重量与呼吸全数倾倒在你身上。
他的脸埋在你颈窝,红发擦过你锁骨上方的皮肤,痒得要命。你想推开他,却不敢用力,只能用手掌无措地按着他的肩。
“香……香克斯先生?”
你声音发抖,明明是夜晚,却觉得脸上比篝火还热。他没回话,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呼吸喷在你肌肤上,湿热而黏腻。
你浑身僵住,像被什幺缠住一样动弹不得。
“……喉咙,好热……”
他呢喃着,声音含糊得几乎分不清是真是假。下一秒,你感觉他动了动,他的鼻尖磨蹭过你脸颊,然后像是不经意的,将整张脸埋得更深。
你心跳如雷。
从来没有谁靠你这幺近过。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幺呼吸,该怎幺把这样的身体接触解释进你从书里学来的世界里。
你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也是某种,生病的症状。
“香、香克斯先生、这样会感冒的。”你试图唤醒他,声音细如蚊鸣。
“我感冒的话……你会照顾我吧?”
他语气懒洋洋的,却像是在确认什幺。
你怔住,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这句,呼吸安稳了下来,像是真的就这样靠在你身上睡着了。
可你的心脏却没有停下来。它跳得太快,太乱,甚至痛得发胀。你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什幺,害怕?紧张?羞耻?还是某种比这些更模糊的、你尚未学会命名的感觉?
你只能坐在那里,任由他将你整个人笼罩,像一层热得让人无法思考的雾。
*
你太近了,近得不真实。
香克斯半垂着眼,埋首于你的颈窝,任自己像喝醉的人般靠在你柔弱的肩头。实际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理智如刀,悬在他舌尖与手指之间,轻轻晃动。
你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又像是在药草间辗转的风。那种味道不是香水,不是外在赋予的,而是你本身的味道,是他在甲板上第一次嗅到时就牢牢记住的气息。
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气——不,是贪婪地。像是要把这气味从肺一直吸进骨血里。
可他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装醉、装困、装什幺都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如果让你看到他现在的表情,那胆小又天真的小姐一定会露出受惊的神色。
会躲开吧。他想。
那副小心翼翼、不懂人心的样子,简直要了他的命。
你什幺都不懂,却还是轻易地靠近了这条野兽——而你还不知道。
他可以感受到你细微的颤抖,你肩膀僵硬,指尖又无措地放在他的肩上,像是在试图维持某种勉强的界线。那双手太单薄了,根本推不动他这副高大的身躯。但你还是尝试了。
香克斯低声笑了笑,那声音极轻,像从喉间渗出的热酒气。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鼻尖缓缓地、几乎带着渴意般地滑过你的肌肤。
好软。
他的指尖隐隐发痒,想动,想碰,想搂住你的腰,将你整个人按进怀里,让你感受到真正的体温,让你明白外面的世界不只有书本与医药香,还有男人,有欲望,有会咬人的兽。
但他没有。
他还记得你擡头看他时,眼角泛红的样子。那种近乎哭泣的坚强太稀有了,他不想把你吓跑。
所以他只是靠着,靠着,像个喝醉了的男人,压在你身上,却巧妙地撑着身体不至于让你被压坏。
“你会照顾我吧?”他问。
你点了头。
他知道。你会的。你会因为善良、因为责任感、因为一点点模糊得说不清的情绪,而留下来。
香克斯闭上眼,仿佛陷入假寐。可他的五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敏锐。
你的呼吸,乱了。你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那不是酒,那是慌张、羞怯、还有……
你大概以为,自己只是被一个醉汉倚靠。
真是太可爱了。
香克斯悄悄地笑了。这次是从心底流出来的笑意,像风那样柔和,却带着野兽尾巴扫过草丛的声音。
他想多留一会儿。
就这样,贴着你,偷一点你还不懂的情感,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将那些全吞进自己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