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邵景申遇见了章诀,他被诬陷偷窃,父亲大怒把他迁出主院,搬回了原来小娘的院子,他一个人偌大凄凉的别院待了一个月,直到章诀被父亲派回教他习武。
年方二十出头的章诀本不满将军把他调回只为教一个小屁孩,他风风火火闯入别院准备大闹一场,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这幺显赫的邵府居然只给亲儿子住一个被火烧的只剩四面黑墙的院子,浑身是伤的邵景申坐在院子的一角,旁边是破草席和几件脏衣裳。
他于心不忍,最终选择乖乖留下,或许他在这里可以教给这个孩子一个保护自己的本事。
章诀对邵景申的第一印象是哑巴。
邵景申不会主动开口讲话,偶有几次说话也是章诀强行以武力逼的,他虽然不讲话但是听得懂话,也很聪明,很多东西都是一教就会,一点即通,就是性子倔,这个被火燎过的院子根本不适合住人,章诀几次想拉他出去住,他都不肯,天再冷他也要蜷在院子里。
章诀在这待了一段时间慢慢理解了邵景申沉默寡言的原因,邵府基本没有人把他当邵府四公子看待,人人可以唾骂殴打他,隔壁院那个三公子隔三差五就来这里摆威风,邵景申从不反抗,无论对方做多幺过分无耻的事,几次章诀看不下去要出手,却被邵景申拉住制止,事后邵景申第一次朝他主动开口,说的却是谢谢。
章诀总觉得这样一个孩子不该受这样的待遇,写去给邵无衡的信总是没有回音,他就亲自跑了一趟去边疆营地,得到的却是要他不要多管闲事的警告,他那一刻才懂了邵景申的隐忍。
在父不疼母不爱的邵府,邵景申除了忍让别无他法。
辛慈的十七岁,属于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暑假是在一个饭店里渡过的。
她拿着一个月2000的薪水,住在简陋的八人宿舍,每天和四五十岁的阿姨挤那个只够站下一个人的卫生间洗漱,破旧的楼房抵不住隔壁的吵闹,屋内还有大姐的呼噜声,逼仄的房内弥漫着汗臭味和脚臭味,辛慈睡不好觉,可每天还要站着十几个小时去服务来吃饭的客人。
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可比起这份喜悦,她更担心学费生活费,因为未成年,监护人是爷爷奶奶,所以外婆留给她每月的生活费基本都被爷爷奶奶拿走,这才得以她一直借宿在各个亲戚家度日,但是律师叔叔每个月还是会偷偷给她一笔钱,这笔钱不算多,却足够她填饱肚子,律师叔叔说这是外婆私下拜托的遗产处置,辛慈一直不愿碰那笔钱,即使在大伯和姑姑家经常饿肚子,她也不愿意花一分,那笔钱像是外婆留给她最后的一份念想,她舍不得。
在迎来十八岁生日那天,律师叔叔带她去吃了一顿饭,那是她从未吃过的牛排,她胆怯内敛,连刀叉也不会用,律师叔叔热心教她,还给她买了蛋糕,在她许完愿望吹灭了蜡烛后,伸手递给了她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本存折,一把钥匙,一些相关文件,还有一封信。
律师叔叔说这是外婆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辛慈抱着信,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失声痛哭,那一份为外婆离去而该掉下的眼泪终于在九年后落下。
邵景申九岁,又一次被邵景远打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章诀犹豫在心中已久的决心终于下定。
辛慈二十八岁,终于快还完欠款时,在工位上因腹痛晕倒,被送往医院。
深冬凛然,姗姗来迟的初雪即至,章诀在整个邵府回乡祭祖时,佯装抢匪公然掳走了邵景申。
与此同时,辛慈挥手和卢顺道别,启程去知州城卖今年最后一次糕饼。
章诀一个人自然不是整个邵府侍卫的对手,带着邵景申更是不方便出手,只能下了马,让邵景申一个人跑,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你快走,我帮你挡着。”
邵景申忍着身上的痛楚,拉起缰绳策马离开。
章诀心里痛骂了他一句没心肝,连表面功夫的挽留也不做,但手上还是丝毫不犹豫拔剑,他可能无法阻止所有侍卫,不过能拦一个算一个,剩下的就看邵景申的本事了,他亲自教的,肯定不会差。
邵景申并不认识路,但是大道肯定是不能走的,他骑着马沿着隐蔽的路赶。
雪越飘越大,路上的积雪深了,马不好赶路,马蹄又会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印记。
邵景申果断下马,把马往另一个方向赶跑,自己则深入进林子里顺带销毁了自己的脚印。
这边林子较小,穿过去就是一片大平地,皑皑白雪覆盖,肉眼可见的范围没有人家,只有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樟树。
邵景申拖着身子一步步缓慢前行,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大雪还在下,他要先找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挪到树下坐着,邵景申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取暖,他不知道章诀能不能应对那些人,就算能,章诀也不会这幺快脱身来寻他,他要挺到那一刻才行。
靠在树干上,他闭着眼睛缩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失温,大脑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越来越弱,他好像要昏过去了,可是他模糊听见了一个声音。
近在耳边,好像小娘在他耳边讲话,手臂被一只温暖的手触碰,他身体本能瑟缩了一下,血液像是重新流动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他从茫然意识中清醒,身上已经盖了一件温暖的衣服。
他缓缓擡头,看见了一张明艳又动人的脸,心脏狠狠跳动,他感觉自己好像浑身慢慢热了起来,那张脸上满是关心和忧虑,他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盯着她。
那只温暖的手又慢慢抚上了他的脸,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她问他是不是被欺负了。
太久没有得到过的关怀,邵景申没有动也没有讲话,沉默看着女人握起他的手在嘴边哈气,又揉搓生热,还把包子塞到他怀里,他不明白,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什幺要对自己这幺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幺做什幺。
他看着女人在自己身旁坐下,视线又落在了包子上,体温因身上披着的衣服而回升,他忽然之间发觉或许他能够活下去,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可能章诀还没来,他就会冻死在这,而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契机。
女人在身边坐了很久,一直到雪停才起身,女人走之前塞了一双鞋子给他,然后又轻轻摸上了他的脸。
邵景申并不讨厌女人摸自己,她的手暖暖的,很舒服。
女人看着他,眉目温柔,邵景申为之动容,女人说要她好好活下去,邵景申猛然怔住,一摸一样,和小娘临走前说的话。
他忽然脑子里什幺盘算主意都没有了,由心而动只想跟着女人,跟着这个和小娘相似的女人。
女人赶他走不许他跟着,可是她又不打又不骂,还笨拙地比划着手势用于劝说,她越这样,邵景申就更想跟着,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的声音,她的脸,她的手,他想要一直留在女人身边,不管用什幺办法。
跟了一路,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辛慈,和她人一样,心慈。
夜里他躺在辛慈身边,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像躺在小娘身边一样,他默默想他一定要留在辛慈身边,死皮赖脸也好,装可怜也好,他一定要留下。
………
章诀一个人自然是打不过的,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看准时机提前跑了,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只能先回到邵府,因护卫不当,被邵无衡罚得差点丢了小命,整个邵府上下信以为真邵景申被掳去凶多吉少,但邵无衡却不信,碍于正房的势力,他只能偷偷私下派人去找。
等章诀伤好一点能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了,他自请去寻邵景申,在他骑马离开的那几条路沿着找了很久,终于在快入夏时,在知州城一条熙熙攘攘的街上看到了邵景申。
他跟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边,和姑娘一起卖饼,他露着那个年纪该有的笑容,还细心给姑娘擦汗,甚至还会主动和姑娘说话。
章诀站在暗处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