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护人阴沉着脸找陆竟遥单独问话:“你如实告诉我,翻供内容是否有证据支持?为何与之前向我陈述的事实矛盾?”
陆竟遥也没想到公诉人调查得这幺全面,本来是存在着侥幸心理,结果没能钻成空子。
“我···就是想放手搏一次,反正也是坐牢,说不定就成了呢。”
辩护人头痛欲裂。
“你不仅翻供,还敢做假证!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坚持虚假陈述,我将依法申请解除委托关系。”
陆竟遥这才有些慌了,“别别哥,我错了,这···现在该怎幺办?”
闯完祸倒是知道该问怎幺办了,辩护人冷冷地看着他,“最好的方案就是你承认撒谎,我申请撤回翻供,按照原策略辩护,还有减刑的希望,但鉴于你当庭翻供做假证的行为,肯定要比原来的刑期长,做好心理准备。”
陆竟遥咬牙,“知道了。”
庭上,审理继续。
辩护人:“审判长,经过刚才的休庭问话,被告已经承认所翻供内容均不属实,请求撤回,对于其行为请法庭依法处置。但请法庭注意,据调查,酒店监控录像未覆盖取酒至下药的全过程,存在合理怀疑空间,且被告所取两只酒杯紧邻放置,不能排除重大过失可能性,应与直接故意犯罪在量刑上有所区分。”
“现在开始法庭举证。”
祁闻枫先就指控事实进行了一系列举证展示,最后提出请证人上场。
审判长:“请证人孟图嘉出庭作证。”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众人转头看见一名年轻靓丽的卷发女子走上证人席,握住麦克风,高奢手镯被灯光折射出一道冷芒。
“证人请描述案发当晚情况。”
“我看见商小姐在酒店走廊被那男的半拖着走,”孟图嘉的美甲轻叩证人席栏杆,“她当时瞳孔涣散,身上酒味很淡,却脚步虚浮、神志不清,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很不正常,所以我才起了疑心。被告人谎称是商小姐男友,但在被我和我弟弟拦住之后便恼羞成怒,想要逃走,我就知道这人肯定有问题。后来我让弟弟按住他,我则用商小姐的手机打电话,让她老公把她接走,然后将被告扭送进警局。以上为当晚全部经过。”
陆竟遥不适时地插话:“你跟商枝同属富豪千金圈,有没有利益交易我也不知道!”
审判长敲锤:“被告不要扰乱法庭秩序。”
孟图嘉嗤笑,觉得他这问题问的有意思:
“你是说做假证吗?我与她不是一个圈层,慈善晚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存在利益关系。你怀疑我与她勾结?那就拿出证据。再说,陷害你一个垃圾···我有什幺好处?”
这话说得极其嚣张,而她恰好有嚣张的资本,陆竟遥像被最后一句话踩到尾巴,恶狠狠地瞪着她,想张口骂点什幺,却心知狡辩不过,只余铁青脸色。
“请证人注意言辞。”
孟图嘉冷哼一声,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请两方就争议部分发表辩论意见。”
“公诉人宣读意见。”
“······起诉书认定,本案被告人陆竟遥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法应当认定被告人有罪,请法庭根据本案犯罪事实和相关法律犯罪事实,对被告人陆竟遥依法惩处。审判长,公诉意见书发表完毕。”
“被告人发表自己的辩论意见。”
“没有。”
“请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辩护人认为陆竟遥犯下的罪名应当受到法律的惩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但同时,涉案GHB未实际造成受害人永久性损伤,其已经深刻悔悟、积极赔偿、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因此请求法庭念其初犯,能够给陆竟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其重新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以上意见恳请法庭采纳,谢谢。”
"受害人是否还有补充?"
她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侧脸,转头探去——是席宥珩。那个在婚后六个月里始终彬彬有礼的丈夫,此刻正微微前倾身体,像是在等待什幺。
她定了定神,伸手拉过麦克风,语气沉静:
“没什幺想说的,我不接受被告的补偿。我只希望,他可以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
话音刚过,她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朝自己涌来。
她微微侧头,看见一张面色狰狞的男人脸。
记忆里干净的少年,如今脸上爬满蛆虫般的恶意,每个毛孔都渗出粘腻的欲望。
目睹一个人身穿白衬衫深陷泥潭,商枝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皱着眉头垂眸,不愿再看。
那人模样宛如丑陋的恶鬼,令人作呕。
商枝不再理会那个男人,而是将目光转向旁听席——她的丈夫坐在那里,西装笔挺、面容沉静,心里那些浮躁好像被抚平。
心一瞬间安定了。
“审判长,”祁闻枫最后补充,“被告家族企业目前负债严重,而商小姐作为商氏集团董事长独女,名下资产雄厚。我方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金融胁迫未遂案。”
*
庭审结束,上诉方证据确凿,陆竟遥被当庭宣判有期徒刑四年,鉴于其当庭做伪证翻供,又额外增加两年刑期。由于调查过程中发现其疑似涉嫌金融犯罪,法院提出另案审理,那就不是商枝该操心的了。
她也不是很在意。
过期的东西不配留在生活里,就该丢在垃圾堆里生虫、腐烂。
冬末春初,气温依旧寒凉,路上行人不多。商枝跨出法院大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正午的阳光稍有些刺眼,她微微仰头,不受控地半眯起眼睛。一件西装外套适时披上她的肩膀,熟悉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
她偏头看他,“谢谢。”
“恭喜你,扫除一件人生垃圾。”他的声音很平和,眼里含裹着淡淡的笑,嘴间呼出一浅层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弥散。
“祁律师帮了很大的忙,还有你弟弟,我得找个时间当面感谢,”商枝把西装外套往肩内拢了拢,“我没有他联系方式,能不能帮我问问···算了,太麻烦你,还是我自己问。”
这是找他要联系方式的意思?
席宥珩面不改色,“席晔他最近有点忙,应该没时间见你,以后再说吧。”
“没事我看他时······”
“咳,”他忽然像是被什幺呛住喉腔,清了清嗓,“你剪头发了,很好看。”
拙劣地,不带任何技巧地,岔开话题。
商枝刚被打断话还有些懵,就听见这人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噢···对。”
“因为头发太长容易打结吗?”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冒失,心下暗忖如何补救,随口问了一句。
商枝没细想席宥珩的异常,倒是对他的问题感到些许惊诧,“……是。”
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一个女人忽然剪去秀丽的长发,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打击,譬如失恋,譬如刚告别一段失败的恋情,他倒是不同。
“女人剪头发与男人无关”,这本应该是一种人所共知的认知,到最后却好像只有女人自己的群体能够理解。
可是,很奇怪,为什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特质放在女性身上理所当然,而当男性拥有时却会让人感到惊奇、不可置信。
她终究也没能躲过性缘脑的操控吗?
联想到之前的“喜欢”言论,商枝忽然就有点慌乱,正好看见不远处孟图嘉的身影,匆匆道别:“我先走了,回见。”
刚跑几步又返回来,把身上外套脱下塞他手里,“衣服还给你,别着凉了。”
席宥珩眼见着妻子瞎忙一通,火急火燎跑去坐孟图嘉的车,只当她真有什幺急事,又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发的结果呢。
*
“非常感谢你能过来。”商枝追上孟图嘉,因为走得急,略有些气喘。
“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她甩了甩车钥匙,朝她笑,“一起走,正好送你回家,等等···那个是你老公吗?喂······”
商枝哎了一声,及时止住她的话,对着她轻轻摇头。
孟图嘉顿住,稍有迟疑,“怎幺了,难道你们是······”
商枝眨了一下眼。
“···隐婚。”
不曾想猜测竟真被证实,孟图嘉顿时没了刚才的揶揄神色,不知为何,呼吸都变得有点沉,周遭空气似乎粘稠起来,无形的胶质在四下里暗暗凝结。不知从哪里飘来细碎的浮尘,吸进喉腔里,瘙痒难耐。
她轻咳一声,将痒意驱散,再擡头时,敛去几分笑。
还有什幺不明白。豪门之间因为利益捆绑的婚姻多了,只是没想到叫她碰上一对现成的。
“抱歉,我不知道。”
“不要紧。”她还有话想说,忽然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姐,你走快点。”
两人同时看过去。
商枝觉得那人好像有些面熟,但却没什幺印象,“你弟弟?”
“对,上次在酒店你们见过,但你当时神志不清,应该不记得他。”
商枝点点头,走近车门。孟图嘉先一步坐进驾驶座,她正准备绕到另一侧,却看见后座的年轻男人冷冰冰地瞪着她。
没错,是瞪。
她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心里飞速思索着他讨厌自己的原因。总共现在才是见面的第二次,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自己不清醒的状态下,难道是上次自己无意间冒犯到了他?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但她知道,自己恐怕不适合搭这趟便车了。
她微弯腰,伏在驾驶车窗边,“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私事要办,就不坐你的车了,你们先走吧。”
“别呀,你去哪我送你。”
男声先孟图嘉响起,竟是极为赞同:“商小姐有自己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商枝弯起眼睛,摆手,“路上小心。”
没等孟图嘉再挽留,她就转身离开。
“孟证南,你太失礼了。”孟图嘉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脸色慢慢冷下来。
孟证南往前挪了挪,扯动她的衣角,“我错了,姐,”擡头对上她的视线,眸色黯然,“可是,你答应今天给我过生日的,上午已经被耽误了,如果下午再······”
他没再说下去,孟图嘉表情却和缓不少。
“好了,是我不好,答应陪你一整天的,”她侧身系安全带,“不送就不送,系好安全带,姐带你过生日。”
孟证南重重点头,没再说话,盯着女人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和一种亮晶晶的,剔透的,不断盈动的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