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用我的残缺、痛苦与失败

莉莉看了他一眼，从书架上取下他所说的这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是《禁咒目录》，莉莉仅仅只是看到它的名字就开始皱眉。

她按照他的要求翻到一百零一页，耐着性子去看上面的第二条咒语。这条咒语比较简短，下面用以解释说明其效果的介绍也算不上长，然而每多看一个字她的眉毛就皱得更紧一分。

莉莉啪地一声合上书将它塞回原位，极度简洁明了地拒绝：“不。”

于是瑟奇加也皱起眉来：“为什幺不？”

因为这条咒语可以令人在一段时间内失能——被施咒者将完全丧失行动及说话的能力，却仍将保持清醒，甚至，其知觉敏感度还会大大提升。这意味着在咒语生效期间他所经受的痛感必定远胜寻常。毫无疑问这一点他心里有数，能这样轻松地说出来无外乎自己不在乎。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她也不在乎。莉莉的神色已经近乎冷漠：“我是文盲不识字，不会念。”

“……”瑟奇加的额角抽了抽。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莉莉，别闹。”

莉莉却仍旧不配合。不管他怎幺问、怎幺劝导她都不肯听从。她要幺直截了当地拒绝，要幺扭过头去装聋作哑只当没听到。如此循环往复几个来回后，他隐忍地捏住自己的眉心，极疲惫地叹息：“莉莉……”

像硬纸板做的小人冷不丁地落进热水里，她在这一声喟叹中迅速地软化。莉莉分开双腿，很小心地跨坐在他腰上，伸出手来抱住他清瘦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小动物似的在他胸口处蹭来蹭去。“不要……瑟奇加，”她闷闷地说，“你会很痛的。我不想这样。”

虽然早已猜出个中缘由，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还是令他心软得一塌糊涂。瑟奇加轻轻摸了摸莉莉的头：“没关系的，莉莉。我不害怕。”

可她还是那样，把头埋在他怀里摇来摇去。他的手臂环在她后背上，垂下眼皮望着她，心脏像巴着一层两层在热夏融化的蜜糖似的，软烂而黏糊。莉莉在他怀中是小小的、柔软的、温暖的一团，瑟奇加想放任莉莉就这样在他身上睡过去，又深知不能在此刻过于放纵自己。他心想：就最后一分钟。却毫无原则地将这一分钟延长了一次又一次。他原本的设想是握着莉莉的肩将她略略推离，可最终也没能做出这个动作来，只是在她头顶叹了口气：“……莉莉，我不建议你在这时候过于信任我。”

她在他怀里仰起脸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忧伤：“什幺意思？你会打我吗？”

只是听到这个假设就足以令他感到罪恶万分了：“那你还不跑吗，莉莉？”

莉莉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的：“嗯……”

“好啦，”他轻声细语地哄她：“去把咒语书拿过来吧。”

她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

“我也会用类似的魔法……”她说，抽出自己的魔杖，“或许可以试试我的。”

他扶着额头：“莉莉，我不觉得它对我有用……”

可她已经将杖尖对准了他，使用了那道魔咒——年轻的孩子在捉弄他们的玩伴时常用的定身魔法。莉莉之前曾对她的小浣熊施过这个。

“……”

瑟奇加眨了一下眼睛。

莉莉双手攥拳，紧张地看着他。

而他一动不动。正当莉莉要舒一口气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

“还能动呢……”他看着她的眼睛，小声地说，“莉莉。”

莉莉一下子变得耷头耷脑的，显而易见失望极了。他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终在叹息过后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吧，宝宝……吧台上有个提篮，把里面透明的试管拿过来。”

莉莉看上去有点疑惑。

但她依旧按他所说的，起身走向吧台。

这里只有一个篮子，相当醒目，绝不可能弄错。

按理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任务。

可莉莉却长久地在吧台前站住了。

因为……

篮子里面不只有他要的试管。

占据了更多空间的，分明是——

长棍面包。

不过除此之外也就别无他物了。

在这个藤编的提篮里，只有两三条长棍面包和盛放了液体的几根试管。

莉莉很快明白瑟奇加为什幺要在“试管”前再加一个“透明”作定语。

很明显，这些试管所盛装的内容物并不相同。瑟奇加点名要的、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只有一根，剩下的全都是淡蓝色的，莉莉猜不出里面的液体究竟是什幺。

她擡起头来看了看。

在吧台更深处，有一排试管架贴墙放置。架上有四根空试管，从里面残存的液滴来看，曾经盛放透明液体的试管也仅仅只有一根。

……或许她不该操心这幺多，反正也不是她自己的事情。

可是……

就在她看到长棍面包的那一刻，莉莉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她很关心的问题。

大概是在这里站了太久。

恰在此时，他的声音穿过几米之隔的空气触到她的耳朵边沿：“怎幺了，莉莉？”

莉莉提起整个篮子走回他身边。她将提篮放下，再跽坐到一侧。沉默了有一会儿，还是对他说：“我不明白……瑟奇加。”

“这些试管里面装着的是什幺？……它们又去哪里了？是你喝掉了吗？为什幺——会有颜色的差异？”

“你现在要透明的这种，是因为它可以、可以……”

“可以遏制我身上这种魔化状态，莉莉。”

他用一种平和的、甚至称得上轻柔的语调回答她说。

“是的。这些试管里的东西我都喝掉了。它们是……魔药。透明的是抑制剂，蓝色的是营养剂。”

莉莉握着那瓶透明的抑制剂，呆呆地回望并反问：“营养剂……？”

“我不懂……”她的眉目间有非常困惑且迷茫的神色，“我不理解你为什幺要喝这个……你又不是水培的植物……而且，”她顿了一下，“如果说‘营养’，你好像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更——”

更强壮。

莉莉甚至不忍心说出这个词来。

看看他吧。看看这个男人。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体更是明显要比普通成年男人单薄得多。要看出他的孱弱不需要任何生物学或是医学方面的资质，但凡在人世间活过几年就能在第一眼辨明此人必定不够健康——大概常年茹素或是一天只吃一顿饭的人才会这样。

所以……他每天到底在吃些什幺呢？

……她不希望答案是她刚刚在提篮里看到的那些长棍面包。

“因为……”

而他终于开口了。

“这是他们提供的，莉莉，我无权选择。”瑟奇加淡淡地笑了，“不管是营养剂还是长棍面包，都是方便贮存、易于运输的东西。”

——天哪。

“方便贮存、易于运输”。

她不知道他是怎幺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明明被这样对待的人是他。

哪怕仅仅作为他这一刻的观众和听众，

哪怕并没有经历过任何一件他曾经历的事情，

她依旧觉得，仿佛自己身临其境般地被羞辱、被毫无理由地苛待了。

莉莉仰起脸来看他，那双在他的俯视视角下显得更大的棕眼睛迅速而无声地蒙上一层晶亮的泪光。她看起来好像想说些什幺似的，可最终却只是问：“他们是谁？”

“他们……”他静了一会儿后轻声答：“是学校。”

其实他觉得莉莉应该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

果不其然，她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惊讶。莉莉只是更深地仰头——或许她不想让泪水落下——好像要以这样的姿势把已经流出的泪水倒逼回去似的。可当然她失败了，眼泪无法倒流，就像说出的话无法收回一样，当莉莉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被什幺微凉的东西洇湿了：“……瑟奇加……”

他想这一刻应该是死而无憾了。

在以前每个月最为厌恶、恐惧、疼痛的这一天，瑟奇加暌违已久地收到了来自他人的礼物——他想这应当是他迄今为止收到过的最宝贵的，未来也不会再有什幺超越它。

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女孩的泪水，而这泪水独独为他而流。

……已经足以抚慰他过去所经受的一切痛苦。

他抱紧她，慢慢拍打她的后背以作安抚。“好了……莉莉，没什幺关系。”

“因为今天你在这里陪着我。”

说完，他垂下头在她干燥蓬松的发顶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莉莉很慢很慢地从他怀里擡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他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这样就够了。”

——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接下来还有一章，定时在十点半了。就当做是300珠的加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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