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开眼时，从未见过漫天的尸身和血。
你的身边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女子，她的身上也伤痕累累，一直在喃喃自语些什幺：“主子，那小皇帝已经联合了皇长子一起夺了我们的虎符，如今我们功败垂成，身边的死侍只剩下我一人……”
“你……你先别说话了。”你手足无措极了，周遭弥漫的血腥味让你忍不住干呕，大脑的疼痛也让你有些站不稳。
“追兵来了，主子快走！”
那女子把你推下了山坡，你最后的印象是她背后的箭矢。
当你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板车上，这是战场上特有的捡尸人，若是捡到活人，便收些银钱以做报酬，若是捡到死人，便取下值钱物件，寻个埋尸之处当作了解因果的法子。
你的脑子里自动多出了这一段记忆。
可你并不知道这具躯体到底是什幺身份，只知道一些所谓的常识。
就比如，原本奄奄一息的你重生在了一个阴阳颠倒的女尊时代。
周遭的女子大多身体康健，连身边十一二岁的女娃都有力气将你轻松抱起。
你身上值钱的配饰已经被他们搜刮一空了，你也不敢讨要。
原本你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因着陷害，成为了皇子妃，却被夫君厌弃，加之心中抑郁难平，便一命呜呼了。
所幸她们并不算狠心，将你带出战场之后，给你找了个活计。
在茶馆当个跑腿的。
你原以为这具身体会争气些，可不曾想，先前的战事似乎落下了病根，又或者是因为你来了而拖累了这具身体，总之便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所以你的工作并不算顺利。
你自小在深闺长大，做过最多的就是缝缝补补的活计，外人都是不曾见过的。
不过你也很珍惜这份活计，至少在外的这一段时日，比之憋闷的后宅，要畅快太多。
“这两天来了个贵客，你且快些去把这盘果子送过去。”
掌柜的催促着你，你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碟，收拾了一番，上前接过果盘。
“你这个穷讲究的习惯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掌柜的难得夸赞了你一句。
这接近边关的地方，大多数人皆举止豪迈，你这样的确实是一个异类。
你端着果盘站在门外安静地等待着，不久后从门内出来了一个身着锦衣的仆从，见到你安静地在那处等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比先前的那个知晓礼数。”
你甚至还得了赏钱。
“多谢郎君。”
门内似乎时另一个侍君在催促，门就再次被关上了。
你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忙活完之后，你就在收拾桌椅，你现在是个跑堂的小伙计，收拾完桌椅就在大堂铺被休息，最开始也很不习惯，但是人幺，骨子里最可怕的就是习惯性。
你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脸上的痒意让你起身打了盆水，看着倒映着自己红肿面庞的脸盆，你知道自己这又是得了敏症。
现在开春，门外长了不少柳絮，你从前便是对柳絮过敏，不曾想现在到了这里，这具身体也同样如此。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你虽然讶异现在竟然有客人来了，但是来者是客，你们掌柜的让你住在大堂便是方便等待有客人来时立刻招待。
你用围巾缠住了自己的面颊，打开门躬身邀请客人入内。
进来的是四五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女子的中间围绕着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
“还有空房幺？”
“有的。”你见他们衣着不凡，自然也是知晓他们需要上等客房。
“等等。”
在你走在前面引路的时候，中间那个男人忽然出声了。
声音清润，只是语气仿若淬了冰。
“客人有事幺？”你忽然有些忐忑。
“摘下。”他只吐出了两个字。
走在前面的女人就撤下了你的围巾，与此同时，那几个女子取出了兵刃
寒冷的刀刃把你吓得立刻瘫软在地。
“殿下，并非那人。”其中一个女人捏起你的下颌上下打量。
“贵人饶命，小的不过是这客栈的一个小伙计。”
你真的太害怕了，那些刀刃把你的记忆拉回了战场上尸横遍野的场景。
你直接吓晕过去了。
等你再次醒来，你发现掌柜的在给你熬药。
“你这没出息的，怎的见个人都能晕过去？”掌柜的时常絮叨，“之后你就别跑堂了，就去伺候昨儿你去送果盘的贵人罢，那贵人说你伺候得还不错。”
于是你得了一个新活计。
你的敏症还没好，所以这几日还是戴着头巾。
你也有留心那一日出现的可怖男子，好像呆了两三日便离开了，你也随之松了口气。
这几日你反倒是和那位贵人的小侍君相处的不错，他其实挺温柔的，虽然有些傲慢，但是心思细腻，瞧见你因为敏症难受，还去取了一味药膏。
不过今日他忽然吧嗒吧嗒的掉了眼泪。
你最开始其实有些不习惯男子如此，可后来你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还准备了帕子。
“我好害怕，公子最喜欢的那个荷包，今儿忽然发现破损。”
你有些不理解，不就是荷包破损幺？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幺？
“那荷包是公子父君的遗物。”
你见他害怕畏惧的样子，最终不忍心，便让他把那荷包弄过来瞧瞧。
“我会些缝补。”你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羞赧，因为这样的技术，其实作为女子在这里上不得台面。
他将荷包取了过来，你大致看了看，缝补虽然费些时候，但是做到完美无缺还是没什幺问题的。
那两天你都在熬夜做这个。
把荷包完好无缺地交付之后，你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却不曾想，那一日，你被人“请”到了那位贵人面前。
你胆战心惊地跪在底下，就像你曾经也胆战心惊地跪在许多人面前。
你也很希望自己可以翻云覆雨，可偏偏你就是这样一个无用的人。
“胆子这般小，还敢碰本公子的东西？”他拽住了你的手腕，你下意识地擡头和他对视。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很漂亮，甚至可以用美艳来形容，唇不点而朱，皮肤仿若凝脂，九重天上的仙人用妙笔在这幅皮囊上绘制出了最为满意的作品。
可你看得出对方温柔眼中的狠戾。
就像曾经京城之中的那些贵女，你原以为她们真的愿意和你做朋友，实际上骨子里都是黑漆漆的，能做到吃人不吐骨头。
“公子饶命。”你知道现在说什幺都没有用。
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幺好，自小到大，你在家中成了一个透明人，你便生成了这幅胆怯懦弱的样子，嫁给夫君时，他也是不喜你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更不喜欢你伤春悲秋的性子。
那小侍君也已经跪下，整个人都要被吓晕过去了。
你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好，只安静地跪着。
“先前的果盘是你送的？”
“嗯。”
“还不错。”他突然话锋一转，然后捏住了你的下颌，迫使你和他对视，“还算细心，勉强能给你捡回一条小命。”
你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过，这还不够，随意碰本公子的东西，便要付出代价。”
对方就是一个恶劣无比的性子。
他看出你性子软弱，明明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便这般轻易颠倒黑白。
你在卖身契下按了红色指印。
你被他带离了这一座边陲小城。
除了那一日他有些凶悍，之后的几日，他似乎都还算温和。
先前的那个小侍君已经被打发去外面做活了。
而你成了他近身的侍从。
你还是有些畏惧他。
因为他太随心所欲了，一不开心，底下的人都会战战兢兢。
你做的最多的还是缝缝补补的活计，按照他的喜好，来做出漂亮的针线。
而他似乎很喜欢在你做事的时候呆在你的身边。
你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夏，彼时你才知道他的身份，这皇商首富的独子，虽然是个男子，但是手腕强势，可以说是恶名在外。
以至于年方二十都尚未婚配。
当然，你也只是私底下听人这般说说，到底不敢真的去参与讨论。
那一日你帮他绣了一个新花样，就准备去寻他。
刚刚入了垂花门，便听见了一声挨打之后的惨叫。
地上的血迹让你再次头晕了起来。
你一直在勉强硬撑着。
穿过长廊入了内室，你把帕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似乎情绪有些低落。
你习惯性的把手中的苹果切成了兔子形状哄人。
这是你之前送果盘时的做法。
他不开心，你就会这幺做。
“公子，今日的果子很甜的。”
你说的很轻，到底还是不习惯和男子同处一室。
他捏住了被你捏的轻薄的苹果片，从窗外倾泻的阳光把他的指尖和苹果片几乎融为一体。
这个时候的他，很乖顺，把苹果片吃了。
然后还递了一片给你。
你刚想要推拒，却被他用蛮力塞入了口中。
“你是最乖的了。”他仍然强势蛮横，“你一定不会离开我吧？”
还没等你回答，他又继续自言自语：“我怎幺忘记了呢，你已经签了死契，此生此世你都只能呆在我的身边。”
屋外的血迹已经被人冲刷干净。
你还是有些站不稳。
你被他亲吻了。
柔软冰凉的吻，让你无端畏惧。
后续几日，一切似乎照旧，你也渐渐安心了下来，你把那件事情当作心底潜藏的秘密，知道那件事情不过时公子的一时冲动。
没人会喜欢你的。
你也渐渐地被冷落了下来，毕竟一个女人，在后宅之中到底不合适。
那一日有个小奴让你搬出去外院，你少见地松了口气。
外院的日子算不得好过，但是也勉强能过，没了压抑感，你反倒轻松了不少。
可轻松并不意味着没有风险。
你被排挤去修剪花草时，被他们放下的毒蝎子蛰了手。
你的手背肿成了馒头。
她们纷纷嘲弄着你的无用，甚至还开始推搡你。
你摔在了石子路上，擡眸的时候，发现了一双黑靴。
漂亮的衣摆上绣着精致的纹路，你顺着衣摆向上看去，和一个男子对视了一眼。
那双眼睛，真的仿佛淬了冰。
极致的冷漠，让人在夏日都感觉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对方身量修长，面如美玉，乌发并未全部束起，只用莲花冠盘起一半，两边的雪白流苏穗子顺着乌发交织，垂落至胸前。
你摔在他的面前，他似是见到了熟人，讥讽一笑：“堂堂上将军，如今沦落到当这幺一个小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