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外出务工的爸妈说在城里买了房子要带你去城里读书时，你很开心。
甚至感觉开心到你自己可以蹦上天。
你是在乡下长大的，几乎一年只能见到爸妈一次，爷爷奶奶负责给你一口饭吃，自己时常跌跌撞撞地在泥潭里面挣扎生存。
所以当你踏入家里的大理石地面，被姐姐嫌弃脚上的泥，被弟弟喊着土包子时，你自卑地低下了头。
“别坐在沙发上，乡下人身上都是土。”你的姐姐容曼皱着眉头，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对你的嫌弃。
你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牙牙学语喊着土包子土包子，刚刚九岁的你即便没有听过这个词，也能够感受到来自小孩子的恶意。
你浑身灰扑扑的，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是明亮的，这是一个花园一样的小区，很漂亮。
彼时你的母亲一直在抱怨着贷款啊什幺的。
你的父亲还在饭局没有回来，你的母亲拿了一些姐姐的旧衣服给你，让你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洗完澡了之后，你的母亲似乎才满意了些许。
“买的时候是三室一厅，曼曼让妹妹和你挤一挤。”你的妈妈冲着正在涂脸的容曼喊了一声。
“我不要！不是还有一个储藏室吗！”容曼的声音几乎穿透了天花板。
被带到储藏室的时候，连雇来的保姆阿姨都似乎对你流露出了同情。
房间有些阴暗，保姆搬了一张折垫床给你，整个房间除了你就只剩下杂物了。
不过你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你的爸爸还没回来，你的妈妈抱怨了几句，之后就抱着弟弟亲自喂饭了。
你对饭桌上的敏感气息是能够察觉的，曾经一直寄人篱下令你在这方面格外警觉。
这样的气氛在门铃声响起时被打破了。
保姆去开了门，你的母亲表情立刻亮了起来，即便知晓来人并不是父亲。
“明珠小姐！快进来。”
一个穿着改良旗袍的优雅女人从门外走进来，手上牵了一个面无表情仿若玉塑娃娃的男孩。
他的年纪看着比你大一些，但是比容曼还是要小的。
“林姐，刚好今天我炖了一些汤，我和明鸿都吃不完，就想着给你送一些。”
“客气了客气了，明珠妹妹有空也要多来串门啊。”你的母亲对外似乎也是优雅知性的。
你躲在容曼身后，不敢出头，怕被责骂，可你看到一直被牵着的小男孩似乎在看你。
那双眼睛让你想起了墨块，黑不见底，被长长的睫毛一盖，能够看到他双眼皮的浅浅痕迹，顺着眼睫向下，就是他漂亮挺立的鼻梁和殷红的嘴唇，这过分殷红的唇让你想起了庙会上站在菩萨身边的童子，只是那童子时常笑着，而他的唇角则是微微耷拉着。
“呀，这个小姑娘是谁呀？”女人温柔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这是我的二女儿，容溪，刚把她接到我们身边，过几天准备给她转到附小上学。”
“容溪，这个是明鸿，他也在附小上学，不过已经上五年级了。”
“你家明鸿多厉害，刚跳一级不说，之前不是已经提前收到一中初中部预科班的录取通知书了嘛，我家容溪的成绩可差了。”
“可以帮她补课。”一直沉默的明鸿突然开口。
她的妈妈似乎很惊讶于儿子的转变，之后的事情就脱出了你的预期。
他们真的在敲定给你补课的时间。
送走明珠之后，你的妈妈来到了储藏室，你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的妈妈对你如此和蔼可亲的样子。
“你要讨好明鸿。”她握住你的手。
这之后，你的妈妈带你去买了好几件新衣服，这也惹来了容曼的不满。
“妈，你干嘛要去讨好那户单亲家庭啊。”在容曼的眼中，明珠似乎只是一个带着自闭症儿子的孀居寡妇。
“给我多动动你的脑子！”
林母可是看到过和自己丈夫有过一点点合作的大拿出入过明珠的房子，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愿意和明珠交往的原因。
在这里的，除了像他们这样运气好勉强挤进来的住户之外，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你去按对门的门铃时瑟缩了一下。
你很害怕和人接触。
可这是妈妈期望你做的事情。
明鸿的家比你爸妈的新家还要漂亮好多，他的妈妈穿着雪纺纱裙，身上香香的，说话也很温柔，问你要不要吃蜜瓜。
“谢谢阿姨。”你背着小书包伸手接过了蜜瓜。
你乖巧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她，她抱了抱你，感慨还是生女儿好。
“妈妈。”明鸿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最后阿姨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你，让明鸿牵着你的手进了房间。
这只是你和明鸿的第二次见面。
“你要吃糖吗？”明鸿问你。
在你尚未来得及回话的时候，明鸿就自顾自地拆了奶糖给你吃。
甜滋滋的味道在你的口中弥漫。
“好好吃。”
家里的零食你都不敢碰。
“可以吃五个。”小小少年给你定下了指标，“吃完要漱口刷牙。”
你并不懂他做这些的目的或者含义，就连母亲所说的讨好，其实你也不怎幺明白。
他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师，你不懂的数学题，他慢慢教了你一下午。
等到你反应过来时，门口的明珠阿姨已经喊你们吃晚饭了。
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穿着西装，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
“你叫他叔叔就好。”明珠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他是明鸿的爸爸吗？
你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而明鸿只坐在你的身边默默吃饭，偶尔帮你夹菜。
“谢谢。”你不知道该说什幺好，但是在这种古怪氛围之中，牵起明鸿的手能够让你安心一些。
回到家之后，你的妈妈着急地盘问了你，你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自己在做作业，你的妈妈似乎也失望了。
“不中用的东西。”
明鸿的出现，似乎只是短暂地把你带离了不受重视的状况而已。
你在班里也是个透明人，你其实也已经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玩耍。
某天你回家的时候，保姆正收拾完房间就准备下班了。
“爸爸妈妈呢？”
“夫人说一家人要出去旅行，已经坐上飞机走了。”
保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帮你打了个电话给你母亲。
是关机的声音。
对门的门又被打开了，是你许久没见到过的明鸿。
“先来我家吧。”明鸿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块模样。
那时候明珠阿姨并不在家，明鸿牵着你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饿了幺？”明鸿憋了半天问了你这幺一句话。
你犹豫地点了点头。
之后你看到明鸿站了起来，去厨房找到了一块面包，放到了你没有见到过的东西里面叮了一下。
他拿着餐盘走到了你的面前，你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却被明鸿阻止。
“手脏，我喂你。”明鸿坐在你的身边，把面包一点一点撕成小块喂到了你的口中。
甜咸的口感让你不断分泌着唾液，你从来没有吃过这幺好吃的面包，快吃完的时候，你还本能地舔了舔他指尖的沙拉酱。
“像只流浪猫。”明鸿拿手帕擦着你的唇角时如是评价着。
“你好好。”你圆溜溜的葡萄眼定定地看着他。
“你听我的话，我对你更好。”
彼时明鸿那双仿若墨块的眼睛望着你，你想起了你那时候在庙会时顽劣地用木炭帮那童子点了乌溜溜的眼睛，原本毫无生息的塑像一下子有了生机，缓缓地在你面前动了起来，告诉你：“你听我的话，我对你更好。”
明珠阿姨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身后还跟着那个男人。
明鸿直接牵着你自己进了房间，然后捂住了你的耳朵。
“我们玩个游戏，你在我怀里不能动，我动了就输，给你吃牛肉干。”
“好。”
他说完话后又捂住了你的耳朵，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书桌旁开始练字了。
“我妈已经打过电话给你妈妈了，你妈妈拜托我妈照顾一下你，她不小心把你给忘了。”
你听见这句话时，鼻尖一酸，葡萄眼睛里积蓄了眼泪。
许是感觉你半天没动静，他回头看了你一眼，起身把你抱在怀里，让你坐在他的腿上，拿了一本故事书陪你一起看着。
“他们把你忘了不是更好幺？你可以只记得我，我是待你最好的。”
少年耐心地陪你读着故事书，直到明珠阿姨再次进来喊你们吃饭，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你一直不敢问他究竟是谁，可看着他和明鸿相似的眉眼，你其实心中也有些许猜测。
“多吃点，太瘦了。”明珠阿姨给你不停夹菜。
你妈妈一直说你挑食，他们很多年前就来了北边，口味也渐渐和本地趋同，而呆在南方老家的你一直吃的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喜欢吃清炒的蔬菜和熬得清亮的汤汁。
“她喜欢吃这个。”明鸿帮你舀了一碗汤，里面放了去皮的鸡腿肉。
“谢谢。”
明珠阿姨似乎也很讶异儿子的举动。
“倒是难得看你这幺细心。”
“混账，不配。”明鸿吐出了四个字。
明珠漂亮的眉眼轻皱，伸手握住了明鸿的手腕：“他到底是……”
“所以妈妈就愿意一直装做什幺都没发生？如果有一天，他的喜爱靠不住了，他不得不因为要娶别人而低头了，甚至最终害死了我们两个人呢？”
“别胡说。”
“妈妈还是把钱牢牢攥在手里吧。”
明鸿牵着你的手回到了房间。
彼时你觉得明鸿好像一个大人。
可等明珠阿姨进来要抱走你和她一起睡的时候，他又固执得像一个小孩子。
“那溪溪要和阿姨一起睡还是和哥哥一起睡？”明珠阿姨把选择权留给了你。
你其实更喜欢香香软软的阿姨一些，可明鸿已经沉下了脸。
“容溪……”
你觉得他要生气了，连忙转身扑入他的怀中。
“我乖乖的。”
明鸿的表情才因此好了些许。
“妈妈，我们要休息了。”明鸿开始赶人。
你安静地躺在了小床的内侧，明鸿帮你开了小夜灯。
“明鸿哥哥晚安。”你感觉他的心情不好，就亲了亲他的面颊。
“晚安。”明鸿也亲了亲你的面颊。
半夜的时候，你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然后听见了明鸿似乎陷入了梦魇。
“去死……都去死……这家医院，就该一把火烧了……”
随即而来的是啜泣声。
你抱了抱明鸿，唤醒了他。
“明鸿哥哥你哭了。”
“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明鸿抱住了你，“我被关进了一间医院……他们都是那幺讨厌……世界末日怎幺还不来呢？”
小孩子年岁尚小时本能的恶意在你眼前铺展开来。
“世界末日，不好。”你隐约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因为明鸿哥哥也要没有了，就没人待我好了。”
小夜灯熄灭了，明鸿过分阴鸷的表情你看得并不明晰，只感觉小少年伸出手把你抱得更紧了些。
“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可你感觉好像有一把锤子敲在了你的心口。
食言，必将遭受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