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行山途中，楚惜君问起同行的两位师姐，“镇妖塔之中，究竟有何玄虚？”
大师姐裴梦灵缓声答道：“传说有上古大妖被封印于此，千年之期将至，封印渐弱，大妖出世，届时天下大乱，再覆洪荒。”
另一人却笑道，“可也是后人相传，连师尊也未曾提起，至今无从查证。”
楚惜君面露沉思，“何方大妖？比之妖皇烛九阴如何？”
几位辈分较低的门徒远远跟在她们的身后，并不曾靠近，也没有听到几位师姐的对谈。
只有她身侧那人轻声嘲讽：“说到妖族，小师妹不是更清楚幺？”
那名女子正是方才对裴梦灵所言不以为然，九华山的二师姐。一身素色衣裙，却也掩不住眉眼间的风情昳丽。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明艳不可方物，正一瞬不错地，凝望着师妹的侧脸。
这位二师姐说话向来不留情面，楚惜君也不是喜欢与人争锋的性子。年轻的道姑一言不发，正要从她身侧错肩而过时，那人偏要俯近她的耳边，轻声一笑：“谁不知道，小师妹与那蛇妖有私情呢？”
“蛇妖自古多情，什幺白蛇许仙，真是可笑。”
“师妹，女子相恋本就有违礼义廉耻，你的有情人却还是只妖孽。”
“你说，若师尊出关知晓你等的好事，会如何处置于你？我道宗未来掌门，竟然与一名蛇妖纠缠不清......”
楚惜君顿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无波无澜，并不为她的恶语所动。她的小师妹从来便是如此，好似除了师尊和大师姐，谁都不会被她放在心里。
蓦然有人低咳一声，是大师姐发了话，“说够了吗？”
“二师妹，少管闲事，对你为好。”多年相处，她对小师妹的回护已经成了习惯。
“师姐怎幺也关心起我了。难不成，你的心思跟我一样？”
沈君仪的眸子静静地扫过她们两人，话中隐隐藏着刀刃，“也是担心我们小师妹，自毁前程，万劫不复吗？”
【2】
昨日，沈君仪正在房内起用灵符，本意是封锁山门，却意外截获了一封书信。
信内无头无尾，只有狂狷飘逸的两个字——等我。
那双明媚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阴沉，她指尖微动，那张印花笺纸瞬间化作飞灰。
沈君仪收回符纸，径自去了朝天宫，开门见山地对她道：“惜君不能下山。”既然那名蛇妖因故不能上山，她们最好就此断掉，不该再纠缠不清。
裴梦灵并不是不担心小师妹，也知道沈君仪的私心，她在心下无声叹气。九华山的大师姐抱着剑倚在窗边，气质温雅的女子远眺窗外的云霞，顶峰的高塔在烟霞中巍巍伫立，柔声反问：“那谁去镇妖塔？”
“师姐要坐镇山门，不能擅离。”
沈君仪好似早有此念，“自然是我陪她一起。”
【3】
镇妖塔下，她朝思暮念的女子正在此地。
她们皆是为了镇妖塔的封印而来，机缘巧合，在此时此刻相会。
三人遥遥相对。墨玉凝望着她的脸，轻轻眨了眨眼，唇角不着痕迹地笑了。蛇妖收敛了原先的杀意，话音温柔缱绻，似在唤着情人的姓名，“原来是二位道长。”
沈君仪对这名蛇妖自无好感，初次逢面，只冷声以对：“师尊有命，但有妖族入侵，格杀勿论。”
下一刻，漫天的符纸飘飘扬扬落下，天际风云骤变，平地惊起落雷。寻常妖物若是躲不过这道天雷，轻则皮肉焦灼，重则灰飞烟灭。
楚惜君望着她的眸中一片清冷，配合着她师姐的符术，铮然出剑。
墨玉只守不攻，并没有与她为难，几招之下，就被剑风逼退了几步。
饶是如此，她望着楚惜君的眼中深情不减，眸光微动，轻语呢喃道：“你要杀我？”
墨衣女子足尖轻点，落于地上，她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迹，殷红点点，更衬得手腕莹白似雪。
“说什幺喜欢，原来都是在骗我的，道长真是好演技。”
“江山易改，妖性难移，你我一晌贪欢，终究是错，人妖殊途，何必纠缠不清？”
是呀，楚惜君说得不错。她堂堂妖族公主，凭什幺为了相逢几月的人类女子，就压抑自己的本性？
最初，她不过是看这名小道姑修为不俗，模样生得极是入眼。清水芙蓉，出尘不染，性子又单纯得很，处处都合她的心意。墨玉故意挑逗她，想看她动情的神态，想不到自己先移不开眼睛。
从来被她看上的凡人，都被她玩弄掌中，为她神魂颠倒，献上心魂之后，在迷梦中死去，从未有过例外。
也不应该出现例外。
她自以为的心动，竟是有人将计就计，也故意用美人计迷惑自己罢了。
“道长为了收妖，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楚惜君再次出剑，她不再避让，以掌相对。剑锋相接之际，墨玉凑近上前，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话音轻声道：“还是你天性淫荡？连蛇妖也要勾引，不知有多少无知妖孽，也是这般死在道长剑下呢？”
哪里还有别的妖孽，你就是这第一位，也不会再有往后。
“墨玉。”楚惜君把她震退几步，便收回剑锋，转过身，以背影相对。
相逢至今，她第一次用这般陌生的口吻唤她之本名。
“你走吧。”
【4】
裴梦灵到底不放心，看到二师妹动用了落雷符，也持剑赶至镇妖塔。
她来时鏖战方歇，方才与她们对敌的蛇妖已经化雨离开。所幸两人都没有受伤，沈君仪在起符布阵，楚惜君静静地站于她身后护法。她神思不属，面色苍白，见到大师姐来到，握剑的手终于松了几分。
裴梦灵将自己的剑与她的合放，把楚惜君接到了怀里。
那一刻，她想靠在师姐的肩上哭，却又忍住了，她哑声道：“师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不怪......二师姐。”
“妖印若破，天下将乱，我与她，早晚要了断。”
裴梦灵心疼地抚上她的额头，轻叹道：“所以你让她走？”
妖族的内丹凝聚其一生修为，是能令修道之人修为大涨，一日千里的宝物。
如今镇妖塔风波四起，道门亦是暗流涌动，若她滞留人间，来日生变，她担心墨玉有难，而自己护不住她。
楚惜君闭目，点头：“三宗掌门将至，她再留下，会有危险。”
“那你呢？”
沈君仪不知何时已经走至二人身侧。她望着相依的师姐和师妹，暗自掐紧了指尖，“若你有危险，谁来保护你？”
楚惜君垂眸不答。
小师妹下山归来，洗去了那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为何却好似与她生分了？
裴梦灵轻拍她的肩，如小时候一般，把小师妹搂在怀中安慰，“你好好休息，不需多想。”
楚惜君失魂落魄地放下剑，大师姐顺势握住她的手，女子的气息几乎吻在她的额前，“若是睡不着，今夜师姐去陪你。”
【5】
她们没有立即回转山门，而是去了附近的镇上。近日正逢人间的七夕佳节，入夜之后，灯火通明，人潮如海，热闹非凡。裴梦灵订了客栈，要陪她游玩两日，让她散心。
沈君仪自然也跟着。
她们三人难得结伴出游，大师姐给她们添置了许多衣裳首饰、用品，连她的符纸也没落下。裴梦灵一向对师妹们极好，对小师妹，更是关怀备至。
昨夜她照顾心绪不佳的楚惜君，沈君仪也不好说什幺。
五官明艳的女子坐在楚惜君的床边，出神地凝望着她的睡颜。
她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骗大师姐回去。
而今夜只有她留在此处，大师姐显然太过放心了。
沈君仪擅长符术，大师姐专攻剑道，小师妹天分极高，术剑双修，更胜一筹，从小师尊就会拿她们来比较。而她常与楚惜君争锋相对，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恰恰相反。掌门之位归属于谁，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只希望小师妹眼里有她。
如果是大师姐与小师妹两情相悦，她尚可以放手，可是那名蛇妖......
说到妖，妖氛便至。
现在已是深夜，月上中天，沈君仪仍然留在师妹的房中。
不需擡眼去看，她也知来者是谁。沈君仪面色冷凝，声音含笑，带着淡淡的讽意，散入清冷的夜风。
“呵，这不是师妹心心念念的墨玉姑娘幺？”
来人美貌如玉，也正看着楚惜君的侧颜，眼眸一错不错，本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闻言竟不由失笑，“哦？”美人眸光愈是温柔，“她怎幺心念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