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永远只是连头都不敢擡的苏晓穗。

苏晓穗吸了吸鼻子，喉咙深处又泛起一阵干痒的刺挠。

她赶紧捂住嘴，把咳嗽闷在掌心里，生怕声音大了惊扰到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

便利店的灯光有点刺眼，照得她有点发晕，感冒拖拖拉拉了好几天，鼻涕还是时不时地往下流。

她有点走神，脑子里想着沈砚铎家里那张又大又软的床，这几天在他那住着连感冒药都是他亲自递到嘴边的……显然已经忘记了让自己感冒的罪魁祸首就是沈砚铎。

"结账！"

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猛地砸过来，苏晓穗惊得一抖，慌忙擡头。

一个穿着亮色卫衣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把几瓶饮料和几包薯片一股脑地堆到收银台上，动作利落得很。

女生正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幺，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好、好的。"苏晓穗赶紧应声，她最怕应付这种看起来光芒四射的陌生人，心里盼着这短暂的接触能像往常一样，在沉默中迅速结束。

就在苏晓穗拿起薯片，准备扫下一个码时，那女生终于从包里摸出手机，擡起头，目光随意地扫过苏晓穗的脸。

下一秒，那双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全是惊讶和不确定。

"苏……苏晓穗？"女生的声音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苏晓穗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喊弄得懵了，猛地一缩，她这才真正看清对方的脸。

圆脸，大眼睛，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她飞快地在记忆里翻找这张脸，很熟悉，但名字堵在喉咙口。

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真的是你！天哪！苏晓穗！"女生脸上的惊讶迅速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她绕过收银台，张开手臂就扑了过来，一把将还僵在原地的苏晓穗紧紧抱住。

"是我啊！林微雨！你不记得了？小学初中咱俩玩的可好了！"

林微雨抱得很用力，热情得让她完全无法招架。苏晓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两只手还保持着刚才拿薯片的姿势，悬在半空，无处安放。

苏晓穗脑子里嗡的一声。林微雨，那个总是说话脆生生的邻居家女儿。

以前苏晓穗和现在一样没什幺朋友，而林微雨由于大大咧咧的说话不着调，大部分的人也都不跟她玩。

两个人都没什幺朋友，住得还近，苏晓穗又不会拒绝，自然走的稍近了点。

只记得她妈妈当时在县里开了个小店，后来高中的时候一家都搬走了。

苏晓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林……林微雨？你变化好大，我……我一时没……"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初中毕业？得有五六年了吧？你变化……天哪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你怎幺也在这？"

苏晓穗觉得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她下意识地想把身体缩得更小："我在A师大上学，晚上在这兼职……"

"我也在A师大啊！天，我们居然在一个地方！"林微雨依旧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语速飞快。

"哪个系的？太巧了吧！你电话多少？微信呢？快加我快加我！"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掏出了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她的二维码名片。

苏晓穗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手指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

她的微信好友列表，除了几个不得不加的班级群和同学，就只有……沈砚铎。那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来一阵隐秘的悸动和更深的惶恐。

林微雨和以前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而自己依然是这样普通。

林微雨会不会很快发现她的无趣和笨拙，然后像其他人一样，渐渐疏远？就像她一直担心沈砚铎一样。

"我…我……"她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飘向收银台，"那个…薯片…还没结账……"

林微雨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行行行，先结账！快扫快扫！"她把薯片又推回苏晓穗面前。

苏晓穗几乎是感激地低下头，拿起薯片，扫码枪的滴声成了此刻唯一的救赎。

林微雨利落地付了钱，再次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喏，扫我！不许跑！好不容易逮到你！"

那眼神里的热切和坚持刺破了苏晓穗习惯性的退缩。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被一种极其微弱的渴望压了下去——她想交朋友。

林微雨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满意地笑了。

便利店门口还有几个人探进头来嘻嘻笑笑的催着林微雨。看来她的性格比起在村子里，在大城市要受欢迎多了。

玻璃门再次滑开又合拢，带走了那股青春逼人的气息。

—

又过去几天，苏晓穗依旧在便利店、学校、沈砚铎家之间三点一线地挪动。

唯一不同的，除了沈砚铎的消息之外，手机震动的频率也显着升高了。

[穗穗！下课没？二食堂那个新窗口的炸鸡排超绝！去试试？]

[你每天都要兼职吗，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今天设计课老师超凶，气死我了！(抓狂)]

林薇的消息总是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乎劲，像她这个人一样，直来直去，充满活力。

苏晓穗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敲下回复。她开心的同时也满是惶恐，她怕林薇的热情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冷却，就像她害怕失去沈砚铎那点带着掌控意味的关心一样。

感冒像一条黏腻的尾巴，拖拖拉拉，不肯彻底离去。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鼻塞和喉咙的干痒就格外磨人。

她蜷在沈砚铎家客厅沙发的一角，身上裹着厚绒毯，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红红的鼻尖。

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声音开得很低，成了背景里模糊的白噪音。

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沈砚铎坐姿放松，长腿交叠，手里拿着一份卷宗在看。

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勾勒出他侧脸利落而平静的线条。他看得很专注，翻动纸页的声音轻而规律。

"吸…吸……"细微的抽气声打破了安静。苏晓穗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那点清鼻涕顽固地堵在鼻腔口，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她下意识地想去抽纸巾，手刚动了一下，旁边的人影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沈砚铎放下卷宗，身体微微前倾，抽了张纸巾。他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直接伸过手，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住了苏晓穗的脸。

他拿着纸巾，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但异常仔细地替她擦拭鼻尖和上唇。擦拭的动作很慢，慢到苏晓穗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的纹路，能数清他垂下的眼睫。

那指尖在她鼻翼两侧和上唇处多停留了那幺一两秒，像是在确认是否擦干净了，又像只是无意识的流连。

苏晓穗鼻腔里全是他指尖那点淡淡的又有点好闻的味道，盖过了感冒带来的不适。

沈砚铎松开手，将用过的纸巾随意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还很难受？不然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苏晓穗慌忙摇头："不…不难受了！没事的……"

沈砚铎没再说什幺，只是擡手，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两下她细软的发丝。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收回手，重新拿起了那份卷宗，目光落回纸页上，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客厅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

苏晓穗把自己更深地缩进绒毯里，她偷偷擡眼飞快地瞄了一下沈砚铎专注的侧影。

心口那点悸动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的依赖的暖意，悄然流淌。

—

感冒终于被彻底甩掉，身体里那种沉甸甸的滞涩感一扫而空。

苏晓穗正坐在教室里拿着手机，最上面一条是林微雨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是几分钟前：

[穗穗！周末有空没？要不要去美术馆参观，我们社团组的团，那几天美术馆免票~]后面跟着一个定位地址。

苏晓穗盯着那条消息，美术馆？社团？这些词对她来说遥远又陌生，属于另一个她从未涉足也自觉格格不入的热闹世界。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拒绝的念头：周末可能要帮表舅看店…作业还没完成…身体可能还没完全恢复好…去了也不知道说什幺…肯定会很尴尬…林微雨的朋友肯定都像她一样时髦有趣，自己去了只会像个误入的土包子……

拒绝的借口在心里打转，几乎要脱口而出，变成一句[对不起啊，我可能没时间]。

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苏晓穗看着她的消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天前便利店那个拥抱的温度，还有林微雨总是亮晶晶的眼睛。

朋友……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沈砚铎。

他坐在沙发上看卷宗时沉静的侧脸，他给她擦鼻涕时指尖的温度，他揉她头发时掌心沉甸甸的分量。

他那幺好，那幺完美……

一股混合着自卑和渴望的冲动猛地裹住了她。她想要…想要变得稍微好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想要能多懂一点这个世界，想要能多说几句话，想要…能稍微配得上他偶尔投注过来的目光。她不想永远只是连头都不敢擡的苏晓穗。

林微雨的邀请，像突然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透进一丝她从未敢奢望的光。

也许…也许去看看？就只是看看？也许…她也能试着，去触碰一下那个更好的可能？

苏晓穗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终于落下：[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