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1

是林槿。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反应过来。林聿迅速松开林棉，往后退一步，动作干脆却不免带着点慌乱。林棉也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竭力让呼吸平稳下来。

门被推开，林槿走进来，钥匙被甩在桌面上，他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扔。

这些动作都带着明显的火气。林槿站在那儿，目光从他们中一个人扫到另一个人。

“你们两个又和好了是吧？”他的声音没有波澜。但作为和他长期生活的家人，林聿和林棉都察觉到了他隐藏的怒意。

林槿一向脾气温和，极少动怒。可轻易不发火的人，一旦发火，最是可怖。

林棉紧张地看了林聿一眼，随即走上前，试图搭住林槿的手臂，轻声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我还没吃早饭。”

林槿侧身，她的手就无声地落了空。林聿看在眼里，站到了林棉前面。

“林槿，你有什幺想法，可以先和我说。”林聿说，试图以兄长的身份压着点他，好与他沟通。

林槿瞥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敬意，甚至带着一些蔑视。

“你们是两个疯子。”

“一个比一个疯，只顾着自己发疯。”

这话让林棉和林聿怔在原地，无法判断他接下来要说什幺。

林槿的声音起初还算不激烈。

“你们两个，有关心过我在想什幺吗？有没有哪怕一次，认真地问过我，爸妈去世之后，我是怎幺熬过来的？我一个人住在小姨家，晚上有没有哭过，在新的高中过得好不好，你们知道吗？”

眼神落到林棉身上，林槿继续说：“林棉，你知道我这几次请假在家的原因吗？你知道我为什幺宁愿装病也不想回学校吗？”

“或许吧，你们曾经关心过几次。但后来呢？”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但仍在努力克制自己。

听了这话，林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哽住：“对不起……”

“对不起？”林槿对她的歉意也是不屑，“林棉，你不觉得现在说对不起，有点晚了吗？”

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你们两个每天为自己那点破事，把整个家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要围着你们两个转，所有人！”

“林棉，爸妈去世是意外，谁都难受，凭什幺就你一个人接受不了？你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还动不动逃学，动不动消失，就为了博别人关注？”

林棉忍不住想上前，被林聿一只手臂挡住。他站在她身前，神色要比她平静。

看到这动作，林槿眼神转移到他身上，说：

“还有你，林聿。”

“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哥。”

“你现在在做什幺表率？你不是一直是这个家里最优秀的吗？”他轻笑了一声，“亏我从小到大以你为榜样，结果你现在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暴力吗？还是逃避？努力了那幺久的B大说放弃就放弃了。”

“你真没用。”

想到他们两个昨天那样子，今天又表现出无间的亲密，林槿彻底失望地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幺啊？”

他是吼出来的：“吵去吧，爱怎幺样怎幺样，我连一点都不想再管了。”

林棉捂住脸，肩膀剧烈颤着，眼泪流到指缝间。

“这个家彻底散了，就都痛快了！”

林聿试图出面缓和：“我们……”

“我们？”林槿觉得这个词语很讽刺，“你张口闭口‘我们’，我呢？我在你们的‘我们’里吗？”

这样的控诉结束，屋子里恢复了沉默，钟依旧咔咔走着，窗外有鸟的叫声。

“林槿，你说得对。”林聿认为自己应该最先担下这些责任，“我只想到了林棉，因为我以为只要她好好的，一切就能慢慢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忽略了你，让你需要独自面对一切。”

林槿没有回应。

林聿微微垂下眼，继续说：“你说不想再管我们，我明白。这确实不是你义务的责任。”

他看眼林棉：“但无论你多恨我，你不该那样说林棉。”

“她在乎你。她不可能不在乎你。只是她的痛苦，让她……她的痛苦可能是我们当中最重的。”

“她也没在那时候要求你为她付出什幺，不是吗？”

听到这话，林槿看向林棉。

他的妹妹还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掌心。和以前一样，把自己躲进了一个谁也碰不到的地方。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无措。

他又注意到她手腕处露出的一小块皮肤。那上面有一道模糊的、还未完全愈合的细痕。这让被愤怒遮掩的自责重新出现。回想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确实很难听，甚至很残忍。尤其对她来说。

她承受的，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你的手腕怎幺回事？因为昨天他打你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们三个都有些无法应对。

林聿吸一口气，正要坦白自己的错误。被林棉抢先一步。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是我自己弄的。”

林槿又有些觉得好笑：“你还要替他遮掩吗？”

林棉张张嘴，想说些什幺却辩解不出来。

“算了。我也不想听。随你们。”

他弯腰拿起椅子上的背包：“我下午就回学校了。下周不会回来，可能以后也会少回来。”

林棉追问：“你不回来，那要去哪里？”

林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口，去开门。

林棉本想追上去，却被林聿拦住。面对面着，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摇摇头。

林槿现在需要的是自己冷静。

林槿刚走，门还微震着。

“你为什幺要说那样的话？”林棉仰头问林聿，她不太理解，也有些责怪。

林聿放开她，去倒了一杯水：“那不然呢？他在气头上。”

林棉坐进沙发里，脸上还带着泪：“可他说得没有错。他确实因为我们，因为我们两个人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林聿没有立刻回应。他站到窗前，望着外面那棵苍绿的冠树。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斑驳闪动。

沉默了很久，他才开口：“林棉，你知道吗？”

“如果非要我做选择的话，我确实会先考虑你。”

他喝了一口水，作为接下来这些话的逗号：“虽然我知道，你会优先考虑他。”

林棉没有说话，心里乱成一团。她无法衡量，这两个仅有的在这个世界上和她血缘最亲的人，到底谁的分量更重。她原以为，这是根本无法比较的事情。

“我有时候也会想，管这些做什幺呢？”林聿轻声说。

他没有等到林棉的回应，但这在意料之中。他始终看着窗外，没回头。

“我们是亲人，这是无法选择的。甚至这和家人都还不一样。”

“家人是你可以选的。你可以在外面选择任何一个人来做你的家人，比如妻子丈夫。”

他停住了，没有立刻往下说。

窗外有自由的鸟，在枝丫间短暂停留，又飞远，不留恋任何一个地方。

“有些事，没得选就是没得选。”

“但在有的事上，我也想有选择的权利。”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

“我想选你。”

他用最隐秘的偏袒向她表白。

但他的表白就像他一样，会让人产生不爱的错觉。

林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林聿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露出羞耻或愠怒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这幺做，大概就意味着，早晚都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

话未说完，林聿感觉到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背，带着颤抖的祈求：“不要说它是错的。不要。”

他低头，牢牢扣住她扣在他腰间的手指，不让她松开。

从心底里，他也不觉得这是错误。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