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迩说的那些话没错，人不能既要又要。
从医院回家后，关承霖试着放空了几天，可他始终做不到妈妈的要求。坏消息就像海啸余浪接踵而至，把他本就无法平静的内心激打得动荡不安。
鼓手陪主业上的客户喝酒，单子没谈拢却喝出胃溃疡。请假去看病还要被上司截图发员工群冷嘲热讽，说他小题大做没有狼性。
另一位吉他手教小孩弹琴的机构也在深更半夜卷资金跑路，黑心老板甚至带走了所有器材，都不给维权的员工与家长留用设备抵押工资学费的后路。
键盘手被兼职的店辞退倒不意外，这已经是第三十次了。那个女生连户口都是乐队成员们跑了很多相关机构才办下来的，十六岁之前一直被她妈控制在家里当黑户，她根本就没有在社会生存的能力。
关承霖的心情无比沉重。
哪个搞音乐的人敢说自己没有做过出名发财的美梦？不缺钱的都应捞尽捞，更别提绝大多数都只是祈祷翻身的普通人。
渊薮在他心里的位置仅次于关纾月，成员们是他亲自挑选的家人，关承霖做不到拖累家人发展、毁掉家人前途。
曾不愿顶着父母光环做音乐的他之所以答应在宁迩演出时助演，除了赚钱交给关纾月以外还有另一层原因。
要想彻底解决掉成员们现状上的困难与无奈，只有靠他这个是星二代的队长抛头露面刷存在感提升知名度了。
关承霖当时单纯地认为出名这件事与他渴望的爱情不冲突，直到宁迩告诉他那样会对关纾月造成伤害。
反思的第十天，他终于想通了。
所谓顾全大局，或许就是保持距离。
中午来给宁迩送饭时，关承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宁迩边开饭盒边听他讲话，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刚凑齐人头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过，我的目标是让渊薮作为后摇乐队在业界拥有一席之位，所以不管是平日里的创作还是之前签公司找运营，大家都非常信任我做出的决定。他们把理想抱负寄托于我，那我绝对不能辜负他们，尤其是现在。”
“太懂事了，孩子。”
宁迩双眼紧盯着冒热气的餐食，在他发言结束后接了一句夸赞。
“你都没法想象这医院给贵宾提供的饭有多难吃，而且卢飏那杀千刀的这几天超过分，从早到晚都在我病房里办公，我都没办法跑去便利店吃关东煮。还是我儿懂我，知道他老娘的嘴吃不得难吃的东西。不过你这蛤肉是冻货还是新鲜的？冻货的话我可不吃。”
“……”
关承霖拉开宁迩对面的椅子落座，默默用调羹将饭盒里的文蛤炖蛋盖在了她面前的米饭顶端。
“什幺冻货？这都是我一只一只挑出来的，吐沙都吐了一小时。要不是你医生说吃这个对你病情有帮助，谁愿意给你挑蛤肉？正经事你是一句都没听，我没把你碗收走就不错了。”
“哎哟，那真是辛苦儿子了。”宁迩赶忙护住手边的碗，侧身躲开关承霖，“不过我怎幺没听了？你讲的那些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没有特地表扬的必要。”
这又不是什幺当了班干部回家向妈妈邀功的行为，关承霖就没想让她表扬。他只是向宁迩阐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再顺水推舟索要一些帮助罢了。
求人的关键在于拍马屁，关承霖拧开宁迩还未宠幸的保温罐，将她面前的米饭与罐中的珍馐对调。
“不让你饿着也是我该做的，先把汤喝了，砂锅炖了一小时呢。医生说胶质瘤会影响视力，多吃鲈鳗对眼睛好。你这阵子身体那幺虚，羊肚菌也能帮你增强免疫力。”
宁迩拿起汤匙往口中送入儿子熬煮的大补汤，暖意经过胸腔落入胃袋，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感伤。她注视着罐中品相不输高级餐厅的菜式，无比后悔之前所做过的决定。
当初就不应该拒绝儿子的送饭请求，别的方面亦是如此。
“这些年来我是怎幺对你的，我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为我花心思，我真的很感谢。所以资产和资源你想要什幺就尽管提吧，这些东西带不进坟墓，不给你的话那我这辈子也白忙活了。”
又说坟不坟、死不死的，关承霖真不懂宁迩为什幺这幺爱诅咒自己。
他抿了抿嘴，脑袋微微低垂。
也许在传统孝道中，推推搡搡婉拒掉宁迩的一片好心才是身为儿子该做的。但他可是两个精致利已生的孩子，关承霖干不出那幺虚伪的事，还是借着话题直截了当地向宁迩索要了些东西。
“我听说有个乐队综艺立项了，靠我们自己可能够不到，需要你帮忙走个后门，还有海外的一些演出对接也要你费心了。你唱片公司的日本分部签了很多独立乐队，向他们要点音乐节的资源或者和知名乐队的拼盘公演应该没问题吧？那边乐队文化浓厚，适合作为跳板扩大世界知名度。”
他噼里啪啦输出了一大堆要求，宁迩听罢愣愣眨眼。
“这些我都能给你，问题是知名度提升之后的附带影响你有没有考虑清楚？资源给到你，你和她之间就没有亲情以外的可能了。”
比你考虑得还要清楚。
关承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句话，但他没有明说。他只是笃定地点着头，然后静静等待宁迩脸上浮现出真正的释然。
用餐完毕后，关承霖与前来陪护的卢飏做好交接，便带着盒盒罐罐的餐具离开了贵宾病房。
他下一站目的地是门诊楼层，胃溃疡的鼓手今天来复查，他要第一时间把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当面告诉对方。
只是关承霖真的不明白，他都躲得远远的了，为什幺还能在这里遇到不想看到的那两个人？
他们之间明明隔着一条无比长的回廊，第六感却依旧让他一擡头就看到了坐在尽头的关纾月。还没来得及逃跑，他就在下一秒接到了她老公打来的电话。
关承霖擡头望向墙上的引路标识，接听的瞬间几乎快要呼吸中毒。
妇产科。
不用安柊细说，他大概也能猜到邀请他过去吃饭的目的是什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