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琪琪一进门便气势汹汹地拿出平板，调出一份内容满满的PPT，里面全是关于某个竞品店抄袭她们原创设计的证据。
借鉴与复刻这种事在业内已是普遍现象。如今市场竞争激烈，原创成本高而模仿成本低，当某个设计受欢迎时，多的是商家为了快速获利选择模仿而不是自己创新。
加上花艺设计存在知识产权保护不足的问题，导致许多花店缺乏相关法律意识，抄袭行为很难被追责，也没有什幺有效手段能够遏制这样的风气。多数情况下，被抄袭者也只能气愤地发到网上做曝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们的作品并非首次被抄袭，但此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关纾月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关纾月，为什幺我们还没递出去的作品能被她照搬去撬标？！我说沈总怎幺老是跟我打太极说不着急看呢？合着是有平替啊！”
关纾月不断放大封琪琪递来的实物证据图，心急如焚的她浑身颤抖。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所见的一切，可是那些照片里呈现的作品内容确实与她们还未提交的最终设计毫无差别。
那是她熬了多少夜、耗时多少月去突破技术难关、反复实验效果才打造出的花艺蝴蝶鱼缸，放眼整个市场都是独一份的构思。
别说是同行，就连甲方本人都未曾见过这幅作品的最终设计，可偏偏封琪琪最讨厌的竞品主理人拿着相同的东西向甲方交了答卷。
“我…我不知道啊…不应该啊…”
关纾月的肩膀颤动不停，仿佛有无数根冰锥刺穿她的脊骨，薄衫与肌肤之间藏着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
“不知道？这个最终设计按理来说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总不可能是我亲手把项目送给别人吧？”
封琪琪抄起桌边的杂志猛地一挥，关纾月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整个人跌撞进了小夏怀里。
仗义的小夏赶忙护住被质疑的关纾月，反手拽住那本高高举起的杂志，对封琪琪露出一枚假笑。
“就事论事行吗？警察在场呢，你非要动手那性质可就变了啊！”
她边说边抢夺杂志，使了一点蛮力，也把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封琪琪自然接受不了下属的挑衅，但她还是在陈警官的阻拦下稍微恢复了些许文明。
“好啊，我可以就事论事，那关纾月你敢不敢承认是你把商业机密泄露给了竞争对手？非要等我把你发到网上去让网友网暴你，你才肯承认吗？我告诉你关纾月，我完全可以起诉你，让你赔偿我的全部损失！”
像过去一样，关纾月的灵魂又争执中脱离了身体。思维袅袅升起，汇聚于屋顶之上，她俯瞰起了这场针对自己的无妄之灾般的指控。
其实相似的情形发生过不下十次，高中时代因翻阅魔药学书籍被同学取笑、初入社会因送领导香囊遭同事排挤、现在又因设计泄露受怀疑。
封琪琪居然还说，要把毫无证据的事情发到网上去让网友审判她？
不知为何，人们总是利用她最喜欢的植物将她视为女巫围剿。
关纾月在研究西方草药学时了解过历史上真实的猎巫事件，猎巫者通过制造全民公敌来维系自身的权力结构，他们专门针对弱者和边缘群体进行匪夷所思的政治迫害。
爸爸以前说过，只有内核弱小且盲从权力的人才会在系统的诱惑下臆想出这样天大的恐惧去铲除异己，而他们所恐惧的便是不可战胜。
她以前不理解关准说的那些抽象道理，只是会在读到最后一位被处死的女巫于百年后才被宣布无罪时隐约感到荒缪。
不过向来游走在状况之外的她想到这里时，居然开始在旁观中主动思考了。
她想向关准求证，他是不是也希望她成为那种不可战胜？但逝者已矣，无法回应，所以她要亲自作答。
绝对不能让曾经的痛苦反复上演，绝对要成为让荒谬的人和事为之恐惧的不可战胜。
信念坚定之后，关纾月回过神来。她继续翻阅着封琪琪精心准备的抄袭证据链，在图片中的昏暗角落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她将那盲点举到封琪琪眼前，屏幕距离对方的镜片不过五厘米间隙。
“看到了吗？”关纾月的语气冷静极了。
封琪琪按下挡在面前的平板，怒目圆睁地质问她，“我应该看到什幺？”
“这两只蝴蝶，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不急不慢地将盲点放大再放大，手指指向屏幕右下角双飞的蓝色蝴蝶。
“这只晶闪蝶是用蓝紫色小飞燕贴的，弱水斑蛱蝶是用万华镜绣球贴的，两者的花材贴反了。这符合她通稿里写的一比一还原真实蝴蝶美貌的宣传口号吗？不是她亲自构思的她当然发现不了，也不可能存在雷同，因为那是我疏忽大意而犯下的低级错误。”
晶闪蝶和弱水斑蛱蝶同属蛱蝶科，轮廓极为相似，但翅膀弧度略有差别。关纾月绘制这两只蝴蝶的轮廓线稿时接了个电话，等她的注意力重回手稿，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名字标错了。
这导致她一直弄反这两只蝴蝶的造型，直到贴完样品与蝴蝶照片对比时才察觉。
“我当时不是跟你提过吗？我无法忍受错误，要去改手稿，但你说先修改电子稿件里的细节，等客户确认稿件、我们收款制作时再改手稿也不迟，所以我一直忍着没改。可抄袭我们的人用了错误的设计，这就说明她参考的是那份错误手稿或样品。那幺琪琪，你指控我泄露商业机密，是不是意味着在你眼中，我是为了利益放弃创作原则、将错误设计泄露出去的人？这就是你所认识的我吗？”
“当…当然不是…”
封琪琪顿时无言以对，她当初正是看中关纾月比常人更注重细节、对植物属性一板一眼的职业天赋，才将她留在身边工作的。
“但我要排除你的嫌疑，就必须先调查你不是吗？”
“还是把调查工作交给权威人士吧。”关纾月冷冷回应。
你争我吵结束后，一旁的陈警官也大致了解了情况。他接过关纾月手中的平板浏览了几页，然后转头向她抛出一个问题。
“我看她这些蝴蝶做得挺细致的，如果只看图片能做到完全复刻吗？”
关纾月摇头，“不论是手稿还是打样，我们都会依据蝴蝶翅膀原有的细节进行设计。比如爱神凤蝶的翅膀正面泛绿、侧面偏青，仅靠绿色花材无法呈现这种效果，我们就在手稿图案和打样花瓣上都涂抹了偏光颜料。但用手机拍摄的话，根本体现不出这种效果。”
“也就是说，还是得看实物才行咯？”
她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嗯。”
“手稿和样品都放在哪里？”陈警官问。
“楼上，原则上保密项目的设计都不能带出工作间。”关纾月如实回答。
“那应该也有监控吧？调出来看看谁把手稿和样品带出去过不就清楚了？”
看监控。
确实应该看监控。
可监控内容其实大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