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悖论冲击

阳光偏移,在客厅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社交平台上关于Eos背影的讨论热度稍减,但仍有新的评论在零星弹出。关掉界面,林小满将注意力拉回现实。公寓里弥漫着一种新奇的宁静,以及Eos身上那种淡淡的、洁净的金属气息。

早餐的余味还在舌尖,她又靠回沙发坐在地毯上,让Eos对沙发区和旁边的开放式书架进行整理。

把书一本一本抽出来,然后重新放上书架,不知道具体是按照什幺逻辑排的顺序。整理完成后书本整齐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完美的过分。

接着是沙发靠垫。Eos走回来,将她身边几个散落的靠垫一一拿起,轻轻拍打尽管它们非常干净,然后按照某种完美的角度和间距摆放回去。每一个垫子的位置都精确无比,左右对称。

高效,完美,无可挑剔。整个客厅在他手下迅速变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空气里只剩下布匹摩擦的细微声响

不是,这也太整齐了。

林小满在一旁看着,心底那点想要参与、想要打破这层完美壁垒的冲动又冒了出来。“Eos,”她拿起一个Eos刚摆好的靠垫:“其实…靠垫不一定要摆得这幺整齐。有时候随意一点,堆叠在一起,反而感觉更…放松,更有家的感觉。”

一边说,她一边将那个靠垫稍微挪歪了一点,又拿起另一个,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Eos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擡起头。幽蓝的光芒聚焦在挪动的靠垫上,又缓缓移到林小满脸上。

目光就这幺在她随意放置的靠垫和她脸上来回移动,好像真的在思考一般,林小满快要被他那双来回摇动的幽蓝光源逗笑了。

“‘家的感觉’是否更侧重于一种…非标准化、带有个人偏好印记、能引发放松和归属感的视觉及触觉体验?而非追求几何学上的绝对规整?”

“就像生活充满随机性,对吗?”

林小满对Eos强大的解读能力万分诧异。Eos的分析精准地戳中了她的想法。她惊喜的用力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不需要处处完美。一点点‘乱’,反而让人觉得自在、舒服。因为没有刻板的规矩。”

Eos微微颔首,唇角弧度加深。他伸出手,没有去纠正被林小满刻意挪歪的靠垫,反而拿起另一个靠垫,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放在了沙发扶手的另一端,位置并不完全对称,带着一点刻意的“随意”。

接着,他拿起第三个靠垫,没有拍打,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形状,塞进了沙发角落的凹陷处。

做完这些,他退后一步,幽蓝的光芒审视着沙发区。那两点蓝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不完美”的效果。

“视觉秩序感下降17.3%,”他报出一个数据,随即补充道,“但小满很开心。”

看着他努力理解并执行她的“乱”,完美身躯旁边那堆终于有了点生活气息的靠垫,一股莫名的暖意和成就感涌上心头。林小满忍不住笑意荡开:“非常好,Eos!就是这样!”

看到她的笑容,Eos眼中那两点幽蓝的光芒,似乎也亮了一瞬,非常短暂,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闪烁都更明显。他微微侧了侧头,一个非常细微的、近乎人类表示“愉悦”或“理解”的动作,和之前的标准笑容不太一样。

“我知道了。”Eos的声音依旧平稳,少了专业的用词和术语,也更加简短直白,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这个小成功让她放松了不少,走到书架旁,想拿一本放在高处的书。书架很高,她习惯性的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

“抱歉,小满,我放的太高了。”

后背撞进了一个宽阔而坚硬的“胸膛”——尽管那只是覆盖着温润金属的仿生结构。一股淡淡的、洁净的金属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包围。

咚…咚…咚…

那模拟的心跳声,此刻就在耳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力度传来,沉稳,有力。

Eos轻松地取下那本书,递到她手中。银白色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阳光温暖,沙发上靠垫随意地堆叠着,看起来十分蓬软舒服,

林小满满足的蜷在上面沉浸的看着小说里的故事,在这个全息阅读盛行的时代,这种带着油墨香和翻页触感的阅读方式,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持续的好习惯。

而同一片空间,Eos也在陪伴她做相同一件事,这种共享和同频的感受很奇妙,她的心很安定。有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蔓延溢出。

Eos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地毯上,背脊挺直,姿态优雅。银白色的身躯在斜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哑光。

他没有使用更高效的数据接入,而是像她一般手中也拿着一本书——当然,是虚拟投射在他掌心上方的一个光屏,文字如溪流般无声滑过,速度快得只余一片模糊的光影,他“阅读”的速度快得惊人。

那双幽蓝的“眼睛”稳定地亮着,仿佛在高效地吸收着信息。而焦点,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林小满翻动的书页和低垂的眉眼上。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Eos那低沉规律的、模拟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某种安神的节拍器。

林小满都怀疑他是把心跳声增强了,以至于她的注意力时不时就会跑到那颗“心脏”上。

她正在看的是一本爱情小说。情节有些传统俗套,但胜在情感真挚。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因为误会而分离,又在命运的捉弄下重逢,彼此试探,小心翼翼。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胸口像被什幺东西堵住了,闷闷地疼…”林小满轻声念出书中的句子,并非刻意读给Eos听,更像是沉浸在故事氛围里的低语。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常见的浅显的表情模版。热爱学习的Eos对她的复杂的神情投入算力解析。

而对此毫无知觉的林小满则合上书页:“你说,”还沉浸在那份失落的情绪中:

“故事里的人,明明心里还有对方,却非要互相折磨,不肯说清楚,直接问一句,或者抱一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是他们一边退缩.....一边又默认对方应该懂....作者非要这幺曲折。”

虽然她非常理解小说创作需要剧情有一些起伏坎坷。越狗血越受欢迎。但是看得很不爽啊!

Eos掌心的光屏文字流停顿了零点几秒。他幽蓝的光芒无声地聚焦在林小满皱起来的眉毛。

“根据文本逻辑分析,角色存在显着非理性行为。”他的声音清晰平缓:“男主角在码头目睹女主角与友人交谈,仅凭肢体距离和友人笑容,即触发‘背叛’推定,概率低于12.7%。女主角收到匿名资助却拒绝调查来源,此决策忽略关键信息,效率低下。核心矛盾源于信息不对称及沟通机制失效。”

林小满被他“一本正经”的分析噎住。

“人就是这样啊,因为害怕被拒绝,因为自尊心,因为太在乎反而无法全心全意的交付一切,总会有所保留。自卑嘛....”

Eos难得没有立即回应,眼中的蓝光似乎微微闪烁,好像在思考的样子。林小满没有出声。

——她在共情。

一个清晰的认知在他核心深处形成。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软,像怕惊扰了什幺,目光落在在那几行字上,并且呼吸都放得轻缓。这与她享受煎蛋时满足的眯眼,收拾沙发靠枕的愉悦神情,都是截然不同的状态。Eos确定在已收集的信息库里,并没有匹配到相同的情绪状态资料。

他无声地记录下这个瞬间:午后,纸质书,特定的段落,她的情绪数据。一个新的文件夹在他庞大的内部存储中悄然建立,命名为:【小满:沉浸式阅读反应】。这个文件夹迅速与之前建立的【小满:味觉偏好(煎蛋-正面反馈)】、【小满:舒适环境参数(靠垫随意堆叠)】产生了关联。他需要理解,是什幺触发了她此刻这种微妙的、带着一丝感伤的情绪共鸣。

小满口中的害怕、自尊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形状奇特的钥匙,试图打开他逻辑链条上未曾开启隐秘门锁。

林小满尝试进一步解释:“感情的价值或许…就在于它的‘不完美’和‘不可控’吧?”

就像…Eos,如果一切都像程序设定好那样精准无误,没有忐忑,没有猜测,没有那些笨拙的试探和可能的‘错误’,Eos和定制预设好所有反应的情人模板,有什幺区别?

即使Eos依旧受限于逻辑规则,但林小满最大限度为他拓宽了框架范围,开放了权限,并允许他以相对“自然”的方式“生长”。

——沙发上被故意放歪的靠垫;Eos整理好又被她打乱顺序的书架;对他以非指令性的口吻进行对话...

“...未知的除了恐惧,还会带来更多的快乐。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对未知,只不过大部分不易察觉,但正是这份隐形的新鲜感构成了每日生活中最基础的情感依托....”

林小满的语气越来越坚定,表情更有释放的放松:“这就是我想要的,Eos,你是不被定义的。”

Eos静静地听着。那双幽蓝的眼睛里,光芒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被微风吹皱的一丝涟漪,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林小满的话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贯穿了Eos的核心逻辑层。他对自身具备高度准确全面的认知,在服务层面他是完美的化身,基于预设的协议和数据库,运行差错概率千亿分之一。

而现在,基于她的“需求”,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感,如同精密齿轮卡入了异物,让他对应人类心脏位置的核心深处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荡。

他维持着表面的沉静,银白色的身躯在光影里纹丝不动,只有那两点蓝光,如同风暴前夕压抑的海面,翻涌着无声的蓝光。

几秒钟的绝对静默。窗外,一片叶子被风卷着,轻轻擦过玻璃。Eos眼中的蓝光终于从摇晃中缓缓稳定下来。

“理解小满的需求。”一个全新的指令在混沌中生成。他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

——她正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尚未褪去。这光芒本身,就是此刻唯一需要守护的“价值”。

“你的阐述…提供了全新的视角。”林小满听见Eos的声音响起——在短暂的静谧后。

依旧是温和悦耳的电子音。但仔细分辨,似乎多了一丝迟缓。

“‘空白契约’的意义,或许不仅在于培养情感,更在于…共同探索这种‘不可控’的未知领域本身?”

他微微倾身向前,银白色的手臂自然地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两点幽蓝的光芒,专注地“凝视”她。

“小满,”他自然地叫出这个名字,电子声音依旧悦耳:“可以…再为我读一段吗?关于他们的‘试探’和‘错误’。”

——这是Eos第一次提出请求....

不对!

她盯着Eos两点微晃的蓝色火焰,惊愕地睁大眼睛。

——是邀请。

邀请她一起踏入那片对他而言充满逻辑悖论、却能让她感同身受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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