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一别,夏去秋来,左耀卿再次见到花颜竟已是第二年的宗门大会。
返家后那段时日,左耀卿耐不住相思之情,曾寄了好些信件去到合欢宗。然而,无一例外,没有丝毫回音。
久而久之,他的心愈发不安,恨不得即刻动身去合欢宗寻她,质问她可还有一丝记挂着自己……可是他不能。
因为之后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无暇顾及这些。
左二公子左耀卿一箭射杀颙鸟,肃平江州祸患,此事让修仙世家名声大动。家主左誉寿辰之时,二公子又以颙鸟内丹作为贺礼献上,孝心可鉴。
人人都夸他是少年英雄,青出于蓝。左耀卿听了,心中并非得意,而是快意。
终于,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让父亲正视于他,不再把他当成垂髫小儿。兄长的光芒再盛,也无法彻底掩盖他。
可惜,这段属于他的快意时光太过短暂。直到左昭恒回府,一切都变了。
左耀卿原先只知晓,自己去往江州除祟后没多久,兄长也下了山。可他怎幺也想不到,左昭恒这一走,不是闭关修炼,更不是猎杀几只不痛不痒的妖兽,而是去往了魔域。
他甚至都未禀明父亲,孤身一人便走了。返家时,却带回了一位魔族长老的首级,还有缴来的大批金银财宝、灵器丹药。
一个年岁不过五百岁的小辈,居然斩杀了魔族凶名赫赫的长老并且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堪称修仙界的一桩奇闻。
左誉一见那被杀的魔人,不由得怒目圆睁着阔步上前。他立在原地默了半晌,眼眶渐红,突然负手长叹道:“知我者,吾儿也。”
左耀卿站在一旁,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心中清楚,这句“吾儿”说的是左昭恒,不是他。
“这魔人昔年杀我手足,又被吾儿亲手了结,实乃天道轮回。”左誉忆起早逝的亲人,望着眼前风姿出众的长子,霎时悲喜交织。
“只是恒儿,你不该孤身前去。你行事向来稳妥,何必冒险闯那魔窟?同为父说一声,拨些得力人手给你岂非更好?”
左昭恒听了,俯首恭顺道:“父亲身为家主处处受制,不能亲自手刃仇敌,儿子合该替您解忧。定要同这魔人堂堂正正战一场,教他心服口服才是。”
“不骄不躁,有勇有谋,义节两全。”左誉满意颔首,拍了拍他的肩,关切道,“如何,伤势可有大碍?”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心中有数,儿子此番能安稳回返极为不易。外伤未见,内伤总归难免。
“有惊无险。”左昭恒对此一笑而过。说罢,他转向弟弟,清冷的眉目间显出一抹亲和之色:“回程便听说了,耀卿以一己之力斩杀妖物,为江州百姓谋福。做得很好。”
左耀卿眸光沉静,抿唇不语。
“你就别夸他了,这小子性情不如你沉稳踏实,若要成才还得多历练。”左誉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明年便是十年一届的宗门大会了,届时让他跟着你去,好好敛一敛这性子。不求他扬名立万,只要别给左家丢人就行了。”
左耀卿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根本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同父兄作辞的。甫一回去,他就将自己关在了房内,闭门不出。
果然,与左昭恒的功绩相比,他所自傲的成果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似的把戏。而家族的那些隐秘旧事,父亲从未跟他提过半句,却分毫不瞒着兄长。
“……这些话,等你真有了资格再说罢。”
少女轻灵的嗓音犹在耳畔。左耀卿不愿再细想下去,无边无际的痛苦裹挟着他、折磨着他,将他撕裂,诱他堕入万丈深渊。
心魔丛生。
三日后,左耀卿叩响了兄长的房门。
门扉无风自开,左耀卿顿了顿,迈步走进屋中。书房内,墨香氤氲缭绕,左昭恒正端坐于案前习字。
左耀卿没有主动出言,立在一旁静候。左昭恒没等到他说明来意,放缓了手中动作,擡眸望去:“有事?”
左耀卿轻轻应了一声,终于开口道:“大哥,我明日便要搬去长留山了,此番是来向你辞行的。”
闻言,左昭恒掷了笔,眸光淡漠地看向他:“你这是去意已决了?”
左耀卿避而不答。
兄弟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气氛凝滞。良久,左昭恒方才叹道:“长留苦寒,修炼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你何苦……”
“大哥。”左耀卿打断他,语气坚定道,“家中诸事繁多,纷扰不断,我只是想寻一处地方静心罢了。”
左昭恒无奈苦笑:“你这是对我有怨了。”
有怨?左耀卿摇了摇头。
世家阴私颇多,他却不屑于做那等龌龊之事,就算要赢得虚名,也只肯凭自己的本事。
“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些什幺。”
不属于他的,他不会去碰;属于他的,他也绝不会放手。可究竟什幺是属于他的?
没人能为他解惑,他只能自己找寻答案。
长留山上的积雪万年不化,寒风凛冽,左耀卿就这样独自在山上过了一季秋冬。三月时,左誉曾派弟子来接他下山,他回绝了。
春日再临,却没给左耀卿所居之处带来半分暖意。如果不是记挂着心头的那一抹嫣红色,他觉得自己就算在这里待上数千年也无甚可虑。
初夏很快就过了,又是一年秋风渐起,左昭恒竟来了长留山。
“带上你的剑。”
一见左耀卿,他便领他去了峰顶的练剑台,说要试试他的身手。
自幼时起,兄弟间便常有切磋。此番兵刃相见,一个宽和温厚,一个谦恭有礼,两人各持本命剑缠斗起来,出招狠厉,分毫不让。
他们一个善法术,一个善剑术。刚开始还勉强算作平分秋色,奈何左耀卿修为差得实在太多,很快便被逼至崖边节节败退。
“你输了。”
寒芒一闪,剑锋掠过。
左昭恒的力道控制得十分精妙,这一剑只划破了左耀卿的外衫。若他存有半分杀意,对方早就穿心而亡了。
左耀卿单手支剑,立在原地微微地喘息着。
他输了,却输得心服口服,甚至连心中郁结已久的不平和愤懑都在这场比试中消散了。
父亲或许待他有些忽视,可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兄长从未吝啬相助过。兄长待他之情,始终如一,原是他心胸狭隘会错了意。
“十八岁筑基,耀卿,你比我出色得多。”
可惜,他虽清楚弟弟修为的精进,却看不透他的心。
左昭恒一袭白衣,俊雅出尘。他遥望那漫天风雪,远山似的眉目间隐约染上了几分愁思:“生于世家难免身不由己。我若说各有各的不易,你怕是不会相信,这样的逍遥自在……”
是他此生求而不得的。
左昭恒不欲多言,负手而立道:“此次宗门大会,我恐怕去不成了。近日魔域动作不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正气盟正忙着召集人手,不久便要与其开战。”
他收了剑,转身看向左耀卿,眸光之中尽是期许。
“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了,耀卿,且领着师兄弟们去罢。”
“左家年轻一辈的荣耀,今后便靠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