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霞飞路上的法国梧桐叶子被晒得有些发蔫。
秦婉莹刚从百货公司出来,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纸袋。她今天心情不错,特意给沈映棠挑了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想着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戴上它,或许会多几分暖意。
「沈经理,这家咖啡厅的栗子蛋糕很有名,我们去买一点吧?」
秦婉莹转过头,对着身后半步远的沈映棠笑道。
沈映棠依旧是一身干练的白衬衫黑西裤,只是今天没戴眼镜,那双墨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
「好,买完立刻回车上。」
沈映棠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向秦婉莹靠近了一些,将她护在内侧。
变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几个穿着粗布短衫、伪装成搬运工的男人,突然从路边的弄堂里冲了出来。
他们手里不再是上次那种简陋的剔骨刀,而是泛着蓝光的短匕首。
目标明确,直指秦婉莹。
「小心!」
沈映棠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一把搂住秦婉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同时藉力旋转,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刺来的利刃。
「嘶——」
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秦婉莹被按在沈映棠怀里,鼻尖全是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著……
一股突如其来的、浓烈的铁锈味。
「沈映棠!」
秦婉莹惊恐地擡起头。
她看到沈映棠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眼神却变得比鹰还要锐利。
沈映棠没有管身后的伤,她单手将秦婉莹推向赶来的保镳,另一只手从腰后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
「砰!砰!」
两声枪响,精准地点射在领头那人的膝盖上。
人群尖叫四散。
「上车!快!」
沈映棠厉声喝道。
……
圣玛利亚医院,外科急诊室。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秦婉莹站在急诊室的角落里,手脚冰凉,浑身都在发抖。
她的洋装上沾着几滴飞溅的血迹,那是沈映棠的血。
「让开!闲杂人等出去!」
几个护士推着推车匆匆跑过。
沈映棠坐在处置台前,那件雪白的衬衫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左臂的衣袖被利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映棠!」
一道白色的身影快步走来。
是苏曼。
她穿着洁白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原本妩媚的脸上此刻全是严肃的职业气场。
「怎么搞的?」
苏曼眉头紧锁,迅速戴上橡胶手套,动作熟练地剪开沈映棠伤口周围的布料。
「遇到几个亡命徒,小伤。」
沈映棠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在强撑着笑,「没伤到筋骨,别大惊小怪。」
「闭嘴。」
苏曼冷冷地斥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她拿起镊子和棉球,开始清理伤口。
秦婉莹看着那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想过去帮忙,想握住沈映棠的手,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害怕、多心疼。
「沈……沈姐姐……」
秦婉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拿桌上的纱布,「我来帮你……」
「别碰!」
苏曼头也不回,厉声喝止。
那声音冷硬得像把刀子,直接扎在秦婉莹心上。
「这是无菌操作,你手上有细菌,会感染伤口。站远点,别在这儿碍事!」
别碍事。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秦婉莹脸色煞白。
她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是啊。
她不懂医术,不懂急救,遇到危险只会尖叫,受了伤只能站在一边哭。
她就是个碍事的累赘。
秦婉莹咬着嘴唇,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苏曼正专注地缝合伤口,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
沈映棠虽然疼得微微颤抖,却始终配合著苏曼的节奏。
为了方便操作,苏曼微微俯身,两人的头靠得很近。
从秦婉莹的角度看去,苏曼的卷发几乎要垂落在沈映棠的肩头。
「忍着点,最后一针。」
苏曼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映棠「嗯」了一声,擡起没受伤的右手,自然地擦去了苏曼额头上渗出的一点细汗。
「谢了,苏大医生。」
这个动作。
这个充满了信任与依赖的动作。
秦婉莹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她们是同类。
她们都是那种经历过风雨、能并肩作战的精英。
而自己,只是一朵被养在温室里、除了钱和美貌一无所有的废物玫瑰。
沈映棠受伤是为了救她。
可现在,能救沈映棠、能让沈映棠露出那种放松神情的,却是苏曼。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占有欲,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
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好了。」
苏曼剪断缝线,熟练地打上绷带,甚至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她直起腰,摘下手套,这才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秦婉莹。
看到小姑娘惨白的脸色和满脸的泪水,苏曼愣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秦小姐,吓坏了吧?没事了,伤口处理得很好,修养半个月就行。」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长辈对晚辈的宽慰。
秦婉莹不需要这种宽慰。
她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家。」
秦婉莹走上前,语气生硬得有些刺耳。
她没有看苏曼,而是死死盯着沈映棠,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沈映棠,跟我回家。」
沈映棠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自家这只小白兔,眼神怎么突然变得像狼崽子一样?
「好。」
沈映棠没有多问,试着站起身。
苏曼想要伸手去扶,却被秦婉莹抢先一步。
秦婉莹用那具娇小的身躯,强硬地挤进两人中间,将沈映棠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虽然她力气小,扛得很吃力,但她咬着牙,一步也不肯退让。
「不劳苏医生费心了。」
秦婉莹冷冷地说道,「我的人,我自己会照顾。」
苏曼挑了挑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啧,这小丫头片子,占有欲还挺强。」
……
回公馆的车上。
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映棠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失血过多让她有些疲惫。
秦婉莹坐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没送出去的羊绒围巾。
「小姐?」
沈映棠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睁开眼,轻声唤道,「吓到了?」
秦婉莹没有说话。
她缓缓擡起头,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眼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自责,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的视线落在沈映棠渗血的左臂上,又移到那苍白的嘴唇上。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苏曼那句「别碍事」,以及沈映棠给苏曼擦汗的画面。
碍事吗?
如果不做点什么……
她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不碍事」的人抢走?
「沈映棠。」
秦婉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嗯?」
「你疼吗?」
「还好,习惯了。」沈映棠淡淡地回答。
秦婉莹突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凄美,又带着几分诡异的艳丽。
「习惯了……」
她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手指慢慢攀上沈映棠的膝盖,隔着西装裤布料,轻轻摩挲着。
「可是我不习惯。」
秦婉莹凑近沈映棠,在那苍白的唇角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是一个带着颤抖、却又无比坚定的吻。
沈映棠眸色一沉。
她感觉到了。
这只小白兔,似乎真的想要咬人了。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映棠看着身侧少女眼底那抹近乎偏执的光,心头微微一跳。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轻轻覆盖在秦婉莹冰凉的手背上,无声地安抚。
车子驶入秦公馆时,雨势更大了。
「大小姐,沈经理!」
佣人们撑着伞迎上来。
沈映棠脸色苍白,左臂的麻药劲过了,钻心的疼痛开始蔓延。她下车时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却依然坚持先护着秦婉莹走进大厅。
「沈经理,您的伤……」王管家担忧地上前。
「没事,刚才苏医生处理过了。」
沈映棠淡淡地回了一句,转头看向秦婉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时间不早了,小姐早点休息。我也回房了。」
她甚至没有多看秦婉莹一眼,转身便向楼梯走去。那背影挺拔、孤傲,仿佛刚才车里那个关于「疼」的话题从未发生过。
秦婉莹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心里的火不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一副「为了你好」、「不想麻烦你」的样子,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
「早点休息?」
秦婉莹咬着牙,看着窗外狂乱的暴雨,转身走向父亲的酒柜。
「今晚谁都别想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