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菲消失后的第七十二小时。
陆景川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甚至比暴雨前的车库还要压抑。百叶窗紧闭，阻隔了外面的阳光，空气清净机全功率运转，却怎么也抽不走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躁味。
“这就是你们给出的对冲方案？垃圾！”
厚厚的一叠文件被狠狠甩在空中，纸张像雪片一样散落一地。
几个风控部的高阶主管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陆景川。平日里的陆总虽然严厉，但永远是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血的精密机器。
而现在，这台机器坏了。
陆景川身上的衬衫领口敞开着，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一片浑浊的青黑。
“滚出去！重做！如果在收盘前拿不出像样的模型，全都给我滚蛋！”
高阶主管们如蒙大赦，逃也是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陆景川颓然倒在老板椅上。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偏头痛，像是有把电钻在太阳穴里突突地钻。
他习惯性地去摸桌边的咖啡杯，那是苏羽菲以前每天早上都会准时放在那里的。
手摸了个空。
桌上只有那个冰冷的、被剪断的银色锁骨链，还有那部萤幕漆黑的手机。
那个名为“Asset M”的软体界面上，原本代表苏羽菲生命征象的跳动曲线，现在是一条死寂的直线。定位信号最后消失在浦东机场，之后便是一片灰暗的“离线”。
她切断了所有信号。像切除一个肿瘤一样，切除了他。
陆景川死死盯着那条断裂的项链。断口处锋利扭曲，昭示着主人在剪断它时的决绝。
“怎么敢……”
陆景川喃喃自语，手指用力捏着那个金属残片，直到指尖被刺破，渗出血珠。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看着K线图按他的预测波动，习惯了苏羽菲像只温顺的猫一样蜷缩在他脚边。
现在，猫咬断了绳子，跑进了荒野。
他感到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深层的、生理性的恐慌。就像是一个习惯了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突然发现手里的平衡杆不见了。
电脑萤幕上，大盘指数正在剧烈波动。陆景川扫了一眼，烦躁地敲击键盘，下达了一笔激进的做空指令。
这是情绪化交易。是大忌。
如果在平时，苏羽菲会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声提醒他：“陆总，心率过高了，休息一下吧。”
但现在，没有人提醒他。
半小时后，市场反向拉升。那笔做空单瞬间爆仓，帐面浮亏八位数。
陆景川看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突然暴怒地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对面的液晶萤幕。
砰！
萤幕碎裂，火花四溅。
……
深夜，外滩的一家私密爵士吧。
这里的灯光昏暗暧昧，萨克斯的声音慵懒流淌。陆景川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摆着半瓶威士忌。
他已经喝了不少，但酒精并没有麻痹神经，反而让那股缺失感变得更加尖锐。
周围坐着不少猎艳的男女，有几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认出了这位金融圈的新贵，端着酒杯试图靠近，却被陆景川那像是要杀人的眼神吓退。
“真狼狈啊，陆大总裁。”
一个戏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陆景川没有擡头，他认得这个声音。
李晓婉穿着一件黑色的深V连体裤，外面披着一件白色西装外套，干练中透着性感。她拉开椅子，径直坐在了陆景川对面。
“听说你今天在公司发疯了？还亏了一大笔钱？”李晓婉招手叫来酒保，要了一杯马提尼。
“来看笑话的？”陆景川声音沙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如果是，你可以走了。”
“我是来止损的。”李晓婉看着他，眼神冷淡，“你是我的合伙人，你的状态直接影响我的收益。现在的你，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闭嘴！”陆景川重重地放下酒杯，玻璃杯在桌面上发出巨响，“她只是……只是闹脾气。等她在外面吃够了苦头，没钱了，自然会回来求我。”
“求你？”
李晓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优雅地端起那杯刚送来的马提尼，轻轻晃了晃，然后——
哗啦。
一杯冰凉的酒液，毫无预兆地泼在了陆景川的脸上。
冰块撞击在脸颊上，生疼。酒液顺着他的头发、鼻梁流下来，滴在他昂贵的衬衫上。
陆景川被打呆了，愣愣地看着李晓婉。
“清醒了吗？”李晓婉放下空杯子，从包里抽出一条手帕，并没有帮他擦，而是甩在他脸上，“陆景川，你太傲慢了。你以为你用钱、用恐惧、用控制就能锁住她？你错了。”
李晓婉身体前倾，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景川狼狈的脸。
“苏羽菲不是为了钱走的。如果是为了钱，她大可以拿着那条项链去卖，或者把你的商业机密卖给竞对。但她什么都没带走，除了她自己。”
“她是为了活命。”
李晓婉的声音变得尖锐，“那天在车库，你把她当成什么？充气娃娃？泄欲工具？陆景川，你玩脱了。你把一个原本对你还有幻想、愿意配合你游戏的活人，硬生生逼成了死敌。”
陆景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渍，眼神里的戾气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的空洞。
“她……还会回来吗？”他问，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他想念她。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她在身边时那种安静的陪伴，那种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台冰冷机器的温度。
“按照现在的局面，永远不会。”李晓婉冷酷地判了死刑，“她宁愿在云南摆地摊，也不会再回到这个让她窒息的笼子里。”
陆景川的手颤抖了一下，痛苦地捂住额头。
“但是……”李晓婉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只要诱饵足够大，规则足够新，猎物是可以回头的。”
“什么意思？”陆景川擡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晓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
“以前的规则是你制定的，你是神，她是奴。这个版本已经崩盘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陆景川的心口。
“现在，想把她找回来，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再次戴上项链，你得学会低头。”
李晓婉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出了那句判词：
“陆景川，你得跪下。”
陆景川的瞳孔猛地收缩。
跪下？
向自己的资产跪下？向一个逃跑的玩物跪下？
这违背了他三十年来的所有认知和尊严。
但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苏羽菲最后在车里那双死寂的眼睛，以及这三天来蚀骨般的空虚时……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沉默良久。
“……只要她回来。”
陆景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眼底的那团火，重新燃了起来。那不是暴虐的火，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疯狂的执念。
李晓婉满意地笑了。她知道，新的游戏开始了。
“去洗把脸吧。我们该订机票了。”
她转身走向吧台，留给陆景川一个潇洒的背影。
“去哪？”
“大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