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嘴的上午十点半，阳光穿过双层夹胶的低辐射玻璃，把恒温二十三度的空气切割得棱角分明。
站在金茂大厦高层办公室的中央，苏羽菲感觉自己像是个误入无菌实验室的细菌。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六连屏显示器后方传来的、极有韵律的滑鼠点击声。
那位传说中的陆景川先生，此刻正背对着她。
“陆总，我是苏羽菲。这是我的简历。”
苏羽菲双手递上文件夹，声音控制在沉稳的职业频率，尽管她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并没有人接。
陆景川甚至没有回头。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工学椅上，目光死死锁住萤幕上跳动的K线图。空气凝固了大约两分钟，直到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落下，他才像是刚完成了一次精准的狙击，长出了一口气。
椅子转了过来。
苏羽菲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陆景川比她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更年轻，也更冷。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剪裁极度合身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一颗扣子，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的前臂线条紧实，甚至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他那双眼睛并没有看苏羽菲递过去的简历，而是像扫描器一样，从她的脸，一路扫视到她的脚踝。
那种眼神不是男人看女人的欲望，更像是一位挑剔的鉴定师在审视一件刚出土的瓷器，寻找着釉面下的裂纹。
“A股现在的换手率只有0.8%，市场都在观望。”陆景川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苏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羽菲愣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迅速调动起面试准备的宏观数据：“因为联准会加息预期导致外资流出，加上国内……”
“因为大部分标的，都像你身上的这套西装一样。”陆景川打断了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交叉，“廉价，不合身，且缺乏想像力。”
苏羽菲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这套西装是她为了面试特意咬牙买的轻奢品牌，但在陆景川眼里，似乎和地摊货没有区别。
“陆总，我是来面试高级分析师的，我想我的专业能力和衣着……”
“金融行业的核心是定价。”陆景川再次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如果连包装自己的溢价能力都没有，我怎么相信你能管理好我的LP（有限合伙人）的资金？”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一步步走到苏羽菲面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苏羽菲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冷杉味，那是昂贵且极具侵略性的味道。由于高跟鞋的缘故，她勉强能平视他的下巴，这种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想后退，但理智把她的双脚钉在了原地。
“转过去。”陆景川命令道。
“什么？”苏羽菲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地，转一圈。”陆景川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下达一个买入指令。
苏羽菲的手指死死捏着简历边缘，指节泛白。这不符合任何一场正规面试的流程，这简直是羞辱。她擡起头，试图用眼神抗议，但陆景川的目光里只有纯粹的理性与冷漠，仿佛在说："不想做，门在那边。"
那是一份年薪百万起步的工作。足以支付母亲的医药费，足以让她在这个吃人的城市站稳脚跟。
苏羽菲咬着下唇，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陆景川。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陆景川似乎走得更近了一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流，轻轻拂过她后颈的碎发。
“腰臀比尚可，但裙子的剪裁太松垮，掩盖了有效资产。”陆景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冰冷，“高跟鞋也是一种杠杆，用得好能撬动气场，用不好就是虚假繁荣。”
“脱掉。”
苏羽菲猛地转过身，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怒意：“陆总！”
“我不喜欢看虚高的数据。”陆景川指了指地面，神色淡然，“脱掉鞋子，我要看你的净身高。如果你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展示，我们的风控模型第一关你就过不了。”
这完全是诡辩。但在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空间里，他的诡辩就是真理。
苏羽菲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感涌上鼻腔。她看着陆景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意识到这不仅是面试，更是一场服从性测试。
几十秒的死寂后。
"嗒。"
一只高跟鞋被踢开。
"嗒。"
另一只。
苏羽菲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身高骤降七公分，原本勉强维持的气势瞬间崩塌。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去了壳的软体动物，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男人的审视之下。
陆景川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蜷缩的脚趾向上游走，最后停留在她憋红的脸上。那种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不是因为欣赏，而是因为掌控。
他走回办公桌后，拿起那份一直没看过的简历，随手扔进了碎纸机。
机器的嗡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小姐，恭喜你入职。”
陆景川坐回椅子上，重新将目光投向了K线图，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是您还没看我的简历……”苏羽菲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这个房间里，简历是最无用的背书。”
陆景川头也不回，一边敲击键盘，一边抛出了那句让苏羽菲终身难忘的话：
“记住了，在这里，你不是人，是一项资产。资产就要接受尽职调查，也必须随时准备好被重新定价。”
苏羽菲站在原地，看着落地窗外渺小如蚁的行人，脚底传来地毯微扎的触感。她知道，从穿上鞋子的那一刻起，她把自己卖出了一个好价钱，但也签下了一份看不见条款的契约。
“出去的时候带上门，”陆景川冷淡的声音传来，“把你的高跟鞋穿好，别让我的地板沾上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