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医院的那一刻,盛海岚大口呼吸着台北浑浊的空气,觉得自己像是刚从刑场上捡回了一条命。
货车的副驾驶座上,阿豪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姐,那个沈主任人真好啊!不仅亲自给妳缝针,还不用排队缴费。我看她看妳的眼神特别专注,这就是医者仁心吧?」
「仁心个屁。」盛海岚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刚加上 LINE 的手机,咬牙切齿道,「那是在看猎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盛海岚像被烫到一样,僵硬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拿出来。
萤幕上跳出一条 LINE 的讯息通知。那个新加的好友头像是一张极简风格的雪山照片,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和沈清书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沈清书:『到家了?』
盛海岚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这女人是在她身上装了 GPS 吗?
她不想回,索性把手机揣回兜里,闭目养神。
然而不到三分钟,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
沈清书:『不回讯息?』 沈清书:『看来盛老板是希望我现在打电话给盛伯母,聊聊妳昨晚夜不归宿,还在夜店豪掷千金「买」我的事?』
盛海岚瞬间炸毛,飞快地解锁萤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啪啪作响:
盛海岚:『刚到!讯号不好!妳别乱来!』 盛海岚:『沈清书妳幼不幼稚?几岁了还告家长!』
对面显示「已读」,随后那个「正在输入」的波浪号跳动了很久,久到盛海岚以为她在写什么长篇大论的诊断书。
最后,只跳出来简短的一句: 沈清书:『对付妳,这招最有效。』 沈清书:『拍一张伤口的照片给我。现在。』
盛海岚气得想摔手机,但一想到家里那个嗓门比雷还大的老妈,只能认命。她举起右手,对着那个包得像蚕茧一样的手指随便拍了一张,按下发送。
照片背景是货车杂乱的仪表板,还有一包吃剩的槟榔(阿豪的)。
沈清书:『背景太脏。容易滋生细菌。』 沈清书:『还有,让妳旁边那个吃槟榔的离妳远点,二手烟和槟榔渣对伤口愈合不利。』
盛海岚惊恐地转头看向正在嚼槟榔的阿豪,觉得背脊发凉。这女人不仅有洁癖,还有千里眼吗?
沈清书:『今晚忌辛辣、忌海鲜、忌酒。明天下午五点,心外科 3 诊室。迟到一分钟,我就去「盛记」找妳喝茶。』
盛海岚看着这条充满威胁意味的医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完了。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
第二天下午,市一院心脏外科。
虽然盛海岚一百个不愿意,但在下午四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她还是乖乖出现在了诊室门口。
她特意换了一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连帽卫衣,戴着口罩,试图降低存在感。但这身街头风的打扮在满是病号服和白大褂的走廊里,反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上显示着「沈清书」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过号不候。
「下一位,盛海岚。」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响起。
盛海岚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甚至连助理医师都不在。沈清书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病历。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洒在她身上,给那件冰冷的白大褂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听到门响,沈清书擡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盛海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挺准时。」沈清书合上病历,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
盛海岚坐下,把受伤的手放在桌上,语气生硬:「换药是吧?换完我可以走了吗?店里还有一堆货要点。」
沈清书没说话,起身走到她身边。
没有了昨晚的酒精作用,也没有了急诊室里那种混乱的背景音,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盛海岚浑身不自在。她能闻到沈清书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而是沐浴乳留下的味道,干净得让人心慌。
沈清书拆开纱布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无意间擦过盛海岚的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伤口有点红肿。」沈清书皱眉,语气严肃,「昨晚是不是碰水了?」
盛海岚心虚地移开视线:「洗……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一点。」
「我说过要保持干燥。」沈清书的声音冷了下来,「妳是听不懂中文,还是觉得自己的手太多余?」
「凶什么凶啊……」盛海岚小声嘟囔,「大不了就是留个疤,我又不是靠手吃饭的钢琴家。」
「妳不是。」沈清书忽然俯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盛海岚圈在自己和椅子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盛海岚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沈清书那张精致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幽深得像是一口深井。
「但我介意。」沈清书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我的『所有物』上有瑕疵。」
「谁……谁是妳的所有物!」盛海岚脸涨得通红,想要推开她,却因为手上有伤不敢用力。
「昨晚收了我的钱,今天就不认帐了?」沈清书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算计得逞的狡黠。
她直起身,重新拿起纱布帮盛海岚包扎,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充满侵略性的动作只是盛海岚的幻觉。
「从今天开始,除了每天来换药,还有一件事。」
沈清书包扎好最后一个结,满意地拍了拍盛海岚的手背。
「什么事?」盛海岚警惕地问。
「我家里的钟点工最近请假了。」沈清书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我工作忙,没空做饭。既然盛老板是做南北货生意的,食材应该很丰富吧?」
盛海岚瞪大眼睛:「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清书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为了抵消妳那天弄脏我床单的清洁费,以及我这双『金手』给妳缝针的手术费……」
「盛海岚,以后每天晚上过来给我送饭。要现做的,三菜一汤,少油少盐。」
「凭什么!」盛海岚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是卖干货的,不是外送员!再说了,我也没空!」
「是吗?」沈清书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作势要拨号,「那我只好问问盛伯母,知不知道她女儿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风流债』,现在正被人追着讨……」
「停!」
盛海岚崩溃地举起没受伤的左手投降。
「沈清书,妳狠。」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菜一汤是吧?行,毒死妳别怪我。」
沈清书笑意更深,眼神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放心,我是医生。」她重新低头去看病历,语气轻快,「随时可以给自己洗胃。现在,妳可以跪安了,盛大厨。」
盛海岚抓起包包,气急败坏地冲出诊室。
门关上的瞬间,沈清书擡起头,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萤幕上盛海岚刚刚发来的那张模糊照片。
「这一次,妳别想再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