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代价通常是头痛欲裂,但对于盛海岚来说,这次的代价显然更为沈重。
阳光透过昂贵的电动窗帘缝隙刺进来,正好打在她的眼皮上。盛海岚呻吟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找水,却摸到了一张质感冰凉、边缘锋利的硬卡纸。
她费力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
陌生的天花板,奢华的水晶灯,还有身下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顶级床垫。空气里没有熟悉的干货咸味,只有那股让她神经衰弱的、淡淡的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香气。
昨晚的记忆像断片的电影胶卷,零零碎碎地闪回: 夜店包厢里的豪言壮语…… 主动挑起的下巴…… 还有脖子上那阵钻心的剧痛……
盛海岚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布满红痕的锁骨。她慌乱地冲进浴室照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像鸡窝,妆花了一半,最触目惊心的是脖颈侧动脉附近,赫然印着一个边缘整齐、甚至有些发紫的牙印。
「靠……」盛海岚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抖地摸上去,「这女人疯了吗?她是属狗的还是属吸血鬼的?」
这不是梦。
她真的招惹了沈清书,还被带回了酒店。
盛海岚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出浴室,环顾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沈清书已经不见了。
也是,外科医生大清早就要查房,哪有空跟她这个无业游民……不,跟她这个卖咸鱼的耗时间。
视线再次落回床头柜。
那里放着沈清书留下的东西:一张医院的名片,上面印着「心脏外科主任 沈清书」,字体烫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精英味。
压在名片下面的,是厚厚一叠崭新的千元大钞。
盛海岚愣住了。她拿起那叠钱,数了数,正好是昨晚她在包厢里塞给沈清书的那笔「包养费」,甚至还多加了几张。
钱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纸,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手术刀般的锋利感:
『盛老板昨晚的服务我很满意。 本金退回,多出来的是给妳的小费。 记得去打破伤风,我不希望我的病人死于伤口感染。』
「沈、清、书!」
盛海岚气得手都在抖,一把将那叠钞票狠狠摔在床上。
什么意思? 嫌她的钱脏?还是把她当成了出来卖的,完事了给点小费打发走?
「十年了……妳这张嘴还是这么毒。」盛海岚咬着牙,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她抓起自己的衣服——那件充满了烟酒味的背心和工装裤,胡乱套在身上。
这种五星级酒店的空气太稀薄,太干净,让她觉得窒息。她就像一只误闯了天鹅湖的癞蛤蟆,必须赶紧滚回她的泥塘里去。
……
迪化街,盛记南北货行。
下午两点,正是货行最忙碌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材香和海产干货的咸味,这才是盛海岚熟悉的世界。
「二当家!这批北海道干贝要怎么分级?」 「二姐!刚到的乌鱼子还要再晒两天吗?」
盛海岚系着那条防水的深蓝色围裙,长发随意挽起,脸上带着一副大墨镜遮挡黑眼圈(以及脖子上贴着的OK绷)。她一边指挥着伙计搬货,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大的那个等级分出来,送去老李那边。小的留着零售。」盛海岚声音有些哑。
「姐,妳嗓子怎么了?昨晚喝多了?」店里的小弟阿豪凑过来,一脸八卦,「脖子上怎么贴着胶布?被蚊子咬了?」
盛海岚墨镜后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搬你的货!哪来那么多废话!是被狗咬的!」
阿豪缩了缩脖子:「这狗挺凶啊……」
「不仅凶,还有病。」盛海岚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转身走向店舖后面的水产区。
今天刚到了一批鲜活的大沙公(螃蟹),个个生猛无比,挥舞着巨大的螯钳。
盛海岚看着这些在水箱里张牙舞爪的螃蟹,脑子里却全是沈清书那张冷漠的脸,还有那张充满羞辱意味的便条。
『记得去打破伤风。』
「去妳的破伤风!」盛海岚心头火起,伸手就去抓一只最大的螃蟹,想要把它扔进秤篮里,仿佛那是沈清书的脑袋。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那只原本被绑着大螯的螃蟹,绳子竟然松脱了一截。
咔嚓!
「啊——!」
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盛记南北货行。
那只大沙公锋利的巨螯,死死地夹住了盛海岚右手的食指。
十指连心,剧痛瞬间让盛海岚冷汗直冒。她用力甩手,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染红了那一箱昂贵的干贝。
「二当家!」 「姐!流血了!」
店里乱作一团。伙计们手忙脚乱地帮忙把螃蟹掰开,盛海岚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痛得脸色惨白,墨镜都滑下来一半。
「快……快去医院……」阿豪吓得声音都在抖。
「去什么医院,附近诊所包一下就行了……」盛海岚咬着牙强撑,她是真的不想去医院,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会让她想起那个女人。
「不行啊姐!这伤口太深了,肉都翻出来了,搞不好伤到神经了!必须去大医院!」阿豪不由分说,拉着盛海岚就往外冲,「最近的就是市一院,我开车送妳!」
市一院。 全称:第一综合医院。 心脏外科主任沈清书任职的医院。
盛海岚被塞进货车副驾驶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天爷,妳是在玩我吧?
要是让沈清书看见她这副狼狈样——穿着沾满鱼腥味的围裙,头发凌乱,手指被螃蟹夹得像根烂香肠……
那她这辈子,在沈清书面前就真的再也擡不起头了。
「阿豪,换一家……去别的医院……」盛海岚虚弱地抗议。
「姐妳别闹了!手指都要断了还挑医院!」阿豪一脚油门踩下去,「坐稳了!」
货车轰鸣着驶出迪化街,朝着盛海岚最不想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市一院心脏外科的诊室里。
沈清书刚刚结束了一台长达五小时的手术。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显疲惫却依然精致冷艳的脸。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讯息。
那个女人,醒了之后就跑了吧?
沈清书看着通讯录里那个早在十年前就被拉黑、昨晚又悄悄放出来的号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这时,急诊科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沈主任,虽然不是心外科的事,但这有个病患挺特殊的……指名道姓说死也不让妳看,但她的伤口处理需要精细缝合,我们值班的整形外科医生刚好不在,您看您能不能……」
沈清书挑了挑眉:「叫什么名字?」
「叫盛海岚。是个……呃,卖海鲜的。」
沈清书眼底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一个猎人听到了陷阱被触发的声音。
「好。」她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金丝边眼镜,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声音愉悦。
「把人扣住。我亲自去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