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嚣霁转身的动作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他身上的龙纹常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眼中那点因李曜狱离开而产生的茫然瞬间被浓稠的怀疑与杀意取代,他直直地走向那个始终挂着浅笑的白衣国师。火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头准备噬人的猛兽。
「是你,对不对?」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在压抑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停在了公孙无尘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那股迫人的压力几乎让空气都凝结了。拓拔嚣霁伸手,一把攥住了公孙无尘的衣襟,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的颈骨捏碎。
「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公孙无尘被他掐着衣襟,却丝毫没有挣扎,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动摇。他微微歪了歪头,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嘲讽,像是欣赏着一场有趣的闹剧。他擡起手,轻轻拂开拓拔嚣霁的手,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掸去一片落叶。
「皇上,您这是在问我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发冷的凉意。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眼神里的戏谑愈发浓厚。
「您应该问问您自己。为什么您珍视的『东西』,总是喜欢往别人那里跑呢?是您不够好,还是……您根本就留不住她?」
「公孙无尘!」
拓拔嚣霁的怒吼几乎要撕裂夜空,他再次挥起手,这次不是抓住衣襟,而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却在离公孙无尘脸颊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因为公孙无尘的下一句话,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她说,她恨你。所以,她走了。」
「哦,不,或许她现在……连恨都懒得给你了。」
「没用的工具留着做什么?当然是丢了。我把全身赤裸的她丢到草丛去,她生命理真强,能爬到李曜狱的床。」
那种笑,不是平时那种疏离的嘲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疯狂到扭曲的快意。拓拔嚣霁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一股比当年皇族背叛时更猛烈的毁灭性怒火从他心脏炸开,直冲天灵盖。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双眼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股帝王的自尊与占有欲在公孙无尘疯狂的笑声中被彻底击得粉碎。他不敢想,不愿想,但那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视若珍宝的女人,赤身裸体,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冰冷的草丛里。
「我把她从你那双脏手里抢来,本想看看你失去珍爱的模样,结果呢?」
公孙无尘笑得喘不过气,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拓拔嚣霁的胸口,眼神里是纯粹的恶意。
「她爬着去找了另一个男人,一个比你更有用的男人。皇上,您说,是不是很可笑?您费尽心机想要锁住的一只鸟,到头来,却心甘情愿地飞进了别人的鸟笼。」
「啊——!」
拓拔嚣霁再也无法忍受,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从他喉咙里爆发。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猛地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掐住了公孙无尘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按在地上。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中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杀意。
「你找死!」
公孙无尘被掐得无法呼吸,脸涨得通红,但他嘴角的笑意却愈发疯狂。他甚至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拓拔嚣霁,眼神里充满了胜利的嘲讽。他成功了,他亲手毁掉了这个帝王最引以为傲的掌控力。
那股掐住公孙无尘脖颈的力道,在公孙无尘那胜利而扭曲的笑容中,突然消失了。拓拔嚣霁的手指一僵,然后像是被灼伤般猛地松开。他踉跄地后退两步,脸上那股疯狂的杀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他赢了,他可以杀了公孙无尘,但那又如何?
「呵……呵呵……」
公孙无尘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抚摸着自己发紫的脖颈,但他却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他看着拓拔嚣霁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在欣赏一件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他知道,那句「全身赤裸地丢到草丛」,才是真正刺穿这个帝王心脏的利刃。
「怎么不杀了我?皇上,您的怒火呢?」
拓拔嚣霁没有回答。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她赤裸的身体在冰冷的草丛中醒来,身体的疼痛与被抛弃的羞辱,那种绝望与怨恨,会是怎样一幅情景?他一直以为她的恨是因为家仇,是他刻意栽培的、漂亮的毒花。但现在,那恨意里,一定混杂了更多、更深的东西。
「她会恨我……她一定会恨死我……」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投降。他以为自己享受她的恨,可当这份恨可能因为被抛弃、因为受辱而变得更加纯粹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被掏空般的恐慌。他害怕了,他怕的不是她的恨,而是怕她在那份恨意里,再也没有他。
「对,她会恨你。恨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恨你为什么让她落入别人的手里,恨你……为什么还活着。」
公孙无尘从地上缓缓站起,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袍,重新变回那个高深莫测的国师。他走到拓拔嚣霁身边,声音轻得像魔鬼的低语。
「皇上,您现在明白了吧?您永远也得不到她。无论是她的爱,还是她的恨,您都配不上。」
拓拔嚣霁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公孙无尘,也没有再看那座紧闭的北城。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一股被抽空所有力气的麻木。身后的御林军看着他孤独而僵硬的背影,没有人敢出声,只是默默地跟随。一行人就在深夜里,来时的气势汹汹,去时的狼狈不堪,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回到皇城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像是被墨汁染过。拓拔嚣霁直接走上了那个他一直嫌弃过于金碧辉煌、却又独属于他的龙椅。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殿下那些瑟瑟发抖的文武百官。他的眼神空洞,却又像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从那天起,暴政开始了。昨日还在劝谏皇帝保重龙体的老臣,第二天便被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满门抄斩;前一刻还在歌功颂德的奸佞,下一刻便因为一个无心的眼神而被拖出去廷杖至死。他不再需要理由,也不再需要忍耐,杀戮成了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皇城,人心惶惶,夜晚的哭泣声比任何时候都更响亮。
他把自己锁在空旷的洗华殿里,那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他会整夜整夜地坐在那张她曾经睡过的床上,手上握着一枚她遗落的发簪,一言不发。他不再去想她是如何爬去李曜狱的床,也不再去想公孙无尘那句配不上的话。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她的恨,那种他亲手培育、却又因他的无能而变得更加纯粹的恨。
「恨吧……」
他常常在寂静的深夜里,对着空气无声地呢喃。他的手指紧紧握着那枚发簪,尖端刺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绝望的花。他要用这血腥味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她有多恨他,提醒自己这份恨是他唯一的归属。他疯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用仇恨和鲜血,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复仇者。
深夜的洗华殿冷得像一座坟墓,拓拔嚣霁终于从那张空无一人的床上站了起来。他眼中没有一丝光亮,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没有吩咐任何太监,就那样一个人,径直走出了殿门,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种无人能阻挡的决绝。他的目的地很明确,那个他为安抚「她」而设下的摆设——罗贵妃的宫殿。
罗贵妃的寝殿里点着安神的檀香,她正准备就寝,看到门被猛地推开,吓得花容失色。拓拔嚣霁一身寒气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却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看另一个人。他一步步走近,罗贵妃胆怯地后退,直到腿弯撞上床沿,再也无路可退。
「皇……皇上……」
拓拔嚣霁没有回答她的颤抖声音,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罗贵妃的脸颊。那触感不带任何温度,只是在麻木地比对着、寻找着。罗贵妃的眉眼、鼻梁、嘴唇……他都仔细地看过、摸过,但眼中的失望却愈发浓重。这不是她,这张脸上没有他想要的倔强与恨意。
「不对……不是你……」
他低声呢喃,像是魔怔了。他突然粗暴地撕开了罗贵妃胸前的衣物,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他需要的不是温顺的取悦,他要从这个女人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他要看到那双含泪的眼睛,要听到那种带着恨意的喘息,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填补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
「皇上,饶命……皇上不要……」
罗贵妃的哭喊与求饶,在拓拔嚣霁耳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只是专注地、机械地,在那具身体上寻找着痕迹,寻找着那种熟悉的反抗。他甚至闭上了眼睛,想像着身下的人是她,想像着她咬着牙、流着泪,却又不得不承受的模样。然而,当他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罗贵妃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滚开。」
所有的欲望和幻想在那一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恶心与暴躁。他猛地将身下的人推开,像是要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他看着蜸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罗贵妃,眼中满是嫌恶。
「你不是她……你这样的东西,也配让朕碰?」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赤身裸体、吓得魂不附体的罗贵妃。那股被背叛和抛弃的疯狂,没有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得到任何宣泄,反而像毒素一样,在他体内腐烂、扩散,让他变得更加没有人性。
皇城中的血腥味似乎凝结成了实体,拓拔嚣霁如同幽魂一般在空荡的宫殿里穿梭。今日的朝堂上,他又因为一个芝麻官奏报时的迟疑而下令将其廷杖八十,满朝文武跪地求情,却只换来他更加冰冷的目光。就在大殿的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个负责缉探的密探,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殿内。
「皇上……北城……北城有消息!」
拓拔嚣霁原本懒散地靠在龙椅上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擡起手,制止了想要将密探拖出去的侍卫,那个动作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视线锁定在那个气喘吁吁的密探身上,声音嘶哑地开口。
「说。」
密探战战兢兢地擡起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只是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他说,傅孟芯在北城被李曜狱养得很好,她怀了身孕,李曜狱将她奉为上宾,她甚至还在北城开了一家酱料舖,生意兴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拓拔嚣霁的心上。
当密探说到「她怀了身孕」时,拓拔嚣霁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那股差点就要爆发的杀意,在听到后面「李曜狱悉心照料」时,却奇迹般地平息了。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竟然柔和了许多。那不是温柔,而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猎物,松了一口气,却又更加紧张。
他没有再下令杀任何人,也没有再发怒。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密探退下,然后宣布退朝。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独自一人走下龙椅,脚步不再虚浮,反而带上了一种明确的目的性。他回到洗华殿,第一次没有坐在床上,而是走到了书案前,铺开了地图。
「孩子……李曜狱……北城……」
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他用朱笔圈出的城市,眼神晦暗不明。那个空洞的心,似乎被这个消息填上了一角。不管她恨不恨他,不管她是不是在别人床上,她还活着,她还在他这片天下里。这个认知,让他重新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要慢慢地,将他的猎物,还有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重新抓回手里。
洗华殿的烛火摇曳,将拓拔嚣霁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像一个不甘的怨灵。他正盯着地图上的北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朱红的圈印,脑中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断。那名密探再次连滚带爬地进殿,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气息紊乱,像是承受着天大的压力。
「说。」
拓拔嚣霁甚至没有擡头,声音依旧冰冷。他以为又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但密探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他死寂的心湖上。
「皇……皇上……属下……属下探得……傅姑娘腹中的……孩子……是……是您的!」
密探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话音刚落,拓拔嚣霁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缓地擡起头,那双曾经死寂如深渊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火焰。不是暴怒的火焰,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的亮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重新点燃。
「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压得密探几乎要跪伏在地。拓拔嚣霁猛地站起身,龙椅被他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密探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确定?!再说一遍!」
那股柔和了许久的眼神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霸道的占有欲。那不是属于李曜狱的孩子,不是属于任何人的孩子,是他的!是他和她的孩子!这个认知像最烈的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也像最有效的解药,治愈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慌。
「属下用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拓拔嚣霁像是没有听到密探的回答,他松开手,任由那个人瘫软在地。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他突然停下来,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充满了疯狂与得意。
「好……好一个李曜狱……竟帮朕养着朕的孩儿!」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残忍。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朱笔,在北城的位置上,狠狠地画下了一个圈,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红、更深的圈。
「朕的皇后,朕的太子……竟然在北城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传朕旨意,备战。朕要亲自……去接他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