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的深夜，A市下起了倾盆暴雨。
苏染回到她在市中心的顶层公寓。这是一间装修得极致奢华的房子，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霓虹，但屋内却冷清得像个样板间，没有生活气息，只有冰冷的大理石和昂贵的艺术品堆叠在一起。
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
胃里的酒精开始作祟，那种熟悉的、吞噬般的「饥饿感」再次袭来。
她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高级食材，但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好饿……」
苏染蜷缩在沙发上，抱紧了抱枕。这是她的老毛病——皮肤饥渴症。每当夜深人静，她就渴望被触摸，渴望被重物压着，渴望确认自己还活着。
但她有洁癖，心理上的洁癖。她厌恶那些只想睡她的男人和女人，厌恶那些充满欲望的肮脏触碰。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显示屏上，是一个浑身湿透、穿着白色长风衣的银发女人。
苏染打开门。
白鹭站在门口，像一只落汤鸡。雨水顺着她银白色的短发滴落，白色长风衣贴合在身上，显得单薄又狼狈，但她的眼神依然是那种令人心惊的、偏执的清澈。
她戴着口罩，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密封袋。
「你跟踪我？」苏染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眼神冷淡中带着一丝警惕：「小朋友，我可以报警。」
「你失眠。」白鹭开口了，声音隔着口罩显得闷闷的，却异常笃定。
「你身上有焦虑的味道，像烧焦的咖啡豆，很苦。」白鹭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味道：「而且，你很饿，对不对？不是胃饿，是这里饿。」白鹭擡起戴着医用手套的食指，指了指苏染的心口。
苏染的瞳孔微微收缩。被戳中心事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在裸奔。
「所以呢？你是来推销安眠药的？」
「我是调香师。」白鹭从密封袋里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这瓶『深海』是我特制的安眠香薰，市面上买不到。」
她将瓶子递过去：「换你十分钟。」
「换我？」苏染挑眉，「你想干什幺？上床？」
「不。」白鹭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那是对「性」本身的排斥：「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十分钟。我需要呼吸。」
五分钟后——
白鹭坐在了苏染客厅的地毯上。她依然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苏染本想让她换，但被白鹭拒绝了，因为她嫌别人的衣服脏，但摘下了口罩。
口罩下是苍白的肌肤，银白色的头发衬的她有种病态的色泽，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淡色的瞳孔中映着苏染的倒影。
房间里点燃了那瓶「深海」。
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海盐、鼠尾草和一点点白麝香的味道，像潮汐一样，温柔地包裹住苏染焦躁的神经。
苏染惊讶地发现，自己紧绷的肩膀竟然真的放松了下来。
「你过来。」苏染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鹭：「既然是交易，你坐那幺远，怎幺呼吸？」
白鹭犹豫了一下。她看着苏染，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奶香」后调，正在一点点净化她鼻腔里残留的雨水腥味。
她像个瘾君子一样，慢慢挪了过去，直到膝盖碰到了沙发边缘。
「手套摘了。」苏染命令道。
「我有洁癖。」白鹭抗拒地缩回手。
「我也有。」苏染俯下身，长发垂落在白鹭的脸颊边，带着红酒的香气：「但我现在……需要一点温度。如果你想闻我，就得付出代价。」
苏染伸出手，强行拉过白鹭的手，一根根扯掉了那层薄薄的乳胶手套。
白鹭的手很凉，苍白，骨节分明。
苏染将这只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然后轻轻蹭了蹭。
「唔……」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对于白鹭来说，指尖触碰到的细腻肌肤，像是一块温热的暖玉，并没有想象中的肮脏感，反而因为那股干净的香气，让她觉得很舒服。
而对于苏染来说，这只冰凉的手，像一剂镇定剂，压住了她体内翻涌的燥热和空虚。
「上来。」苏染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这不在交易范围内。」白鹭僵硬着身体。
「现在涨价了。」苏染的声音变得慵懒而霸道，香薰似乎让她卸下了防备：「我冷，抱着我。」
白鹭咬着牙，天人交战。
但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郁的、属于苏染的体香，彻底击溃了她的防线。那种味道在召唤她，像是圣灵的歌声。
白鹭笨拙地爬上沙发。但她不敢完全贴上去，只是僵硬地侧躺在苏染身边。
苏染却不管那幺多，她转过身，像八爪鱼一样，将手脚并用地缠上了白鹭。她把脸埋进白鹭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有薄荷味。」苏染迷迷糊糊地说：「凉凉的，不讨厌。」
白鹭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接触。对方的胸口贴着她的胸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本该是恶心的、本该是恐惧的。
但是没有。
只有那股淡淡的奶香，像是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将她从那个腐烂的世界里打捞了起来。
「……苏染。」白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怀里的女人没有回应，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均匀。
她睡着了，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在失眠了无数个夜晚后，苏染竟然安稳进入梦乡。
白鹭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苏染卸下了宴会上的精致与伪装，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眉头微蹙，手死死抓着白鹭的衣角。
白鹭犹豫了很久，最终，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住了这个温暖的女人。
她将鼻子凑近苏染的发顶，轻轻吸了一口气。
好干净。
这一夜，窗外风雨大作。屋内，两个残缺的灵魂，在一个半强迫、半自愿的拥抱中，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