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婵自然地在穆家呆到第五天，直到徐家人回来。
午休的穆家餐桌上，周佩茹的电话打给了温沅，一番寒暄后，电话给了徐雅婵。
周佩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有不容置喙的意味：“雅婵，这两天玩够了吧，晚上就回来吧。弟弟和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轻飘飘的一个玩字，把徐家对养女的忽视打成了理所应当的背景，把在穆家的日子和小孩子耍性子的嬉闹画上等号。
徐雅婵垂下眼睫，轻声应道：“好的，妈。”
挂了电话，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沉了几分。温沅眼里带着复杂的心疼，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可终究是外人，徐家的家事她不便插手，只能作为邻居多些照拂。
“丫丫，要不……”温沅的话没说完，夹了块排骨放到她碗里。
“妈，”穆铎泽放下筷子，声音平稳地打断，“雅婵的东西和以前一样，继续留在这边。”他看向徐雅婵，目光温润，看不出波澜，“晚上我和我妈送你回去。先吃饭。”
徐雅婵有些蔫，沉默地点了点头。
弄堂两旁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晚风吹拂，树叶作响，却感觉荒凉。
与穆家的安静温馨截然不同。
徐家客厅的多宝阁上琳琅满目，附庸风雅的字画排列墙上，透露出一种聒噪的紧绷感。
徐明礼坐在沙发上，手里盘着一串油亮的檀木珠子，见温沅和穆铎泽送徐雅婵到门口，脸上立刻堆起客套的笑。
“温沅，铎泽，快进！还麻烦你们专门送一趟！”
“徐伯伯，周阿姨。”穿过小前院，穆铎泽站在玄关，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晚辈礼节。
“老徐，佩茹。”温沅也笑着打招呼。
周佩茹热情地迎出来，视线在三人之间飞快一扫，笑容熨帖：“哎呦，就这几步路还劳烦你们把孩子送来。辛苦辛苦！”
她说着提过来一个精致的果篮，“这次出国也没买什幺，就带了点当地的水果，虽然不值什幺钱，但口味确实不错。也是谢谢你们这几天帮着照看雅婵。”
真假不重要，话说到了。
周佩茹的目光落到徐雅婵身上，语气带着微妙的责备：“徐雅婵，快谢谢你温阿姨和小穆哥哥。这孩子，真是不省心，还和小时候一样怕寂寞，肯定没少打扰你们。”
徐雅婵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温阿姨，谢谢……穆哥哥。”
温沅笑着揽过徐雅婵的肩，轻轻拍了拍，对周佩茹说：“佩茹你太客气了。雅婵不知道多乖，我巴不得她天天住家里，热闹。”
徐明礼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向穆铎泽：“铎泽，听说你这次竞赛又拿了省一？不错，不骄不躁，是块材料。”
“徐伯伯过奖了，运气好。”穆铎泽从容应对。
“哪是运气，是你这孩子本事。”周佩茹笑着接话，将果篮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这时，6岁的徐成睿从楼上跑下来，嘴里喊着“多多哥哥！”，小炮弹似的冲向穆铎泽。穆铎泽笑着接住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个精致的汽车模型。
“哇！谢谢多多哥哥！”徐成睿欢呼，紧接着就嚷道，“多多哥哥，你教我拼那个航空母舰乐高吧！王梓涵他哥就给他买了，可神气了！”
“成睿，不许没规矩！”徐明礼出声呵斥，语气却不重，目光甚至带着点纵容，“这孩子，就爱缠着你。”
“没关系，徐伯伯。”穆铎泽揉了揉徐成睿的头发，笑容温和，“下次你来我家，我教你。”
“真的？拉钩！”
看着儿子与穆铎泽其乐融融，周佩茹脸上的笑意更深，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还是铎泽有办法。我们雅婵啊，性子闷，不会来事，以后还得你多帮衬、多带着点。”
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让人不舒服。
穆铎泽嘴角的弧度未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淡了一分，语气依旧谦和：“周姨言重了，雅婵很好。”
又寒暄了几句，温沅和穆铎泽起身告辞。一家人将他们送到门口，周佩茹还不住叮嘱：“常来家里玩啊。”
穆铎泽礼貌点头，目光掠过站在父母身后，变回安静木讷的徐雅婵，随即才转身，与母亲一同离开。
徐雅婵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像被他随手带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周佩茹关上门，语气听不出情绪：“雅婵，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以后没什幺事，少去麻烦铎泽。他高三，时间金贵，跟你不一样。”
徐雅婵低下头，轻声答：“知道了，妈。”
餐桌上，周佩茹不停地给徐成睿夹菜，偶尔才像是想起她，夹一筷子放到她碗里。
“雅婵，在穆家没给温阿姨添乱吧？”徐明礼慢条斯理地开口。
“没有。”
“那就好。虽说两家关系近，但你毕竟是女孩子，又是大姑娘了，总住在别人家，不像话。”他语气温和，话里的意味却让徐雅婵扒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知道了，爸爸。”
饭后，徐雅婵回到自己那个大而空旷的房间。书桌上，穆铎泽塞给她的那几本习题册安静地躺着。她翻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书房里淡淡的墨香。
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困了她半小时。她犹豫着，点开穆铎泽的聊天框。
【这道题我不会】附上一张清晰的图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话框安静得像沉入大海的石子。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屏幕亮了。
穆铎泽的回复言简意赅：【看图】
他发来的，是另一张图片。上面是他干净利落的解题步骤，没有任何多余的讲解，甚至没有一句“看懂了吗”。
和他平时手把手教她时判若两人。
徐雅婵看着那冷冰冰的步骤，鼻子莫名一酸，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晒瘪了的小苦瓜。
第二天清晨，徐雅婵在闹钟声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收拾。推开家门，却看到穆铎泽推着车，等在对面的梧桐树下，仿佛一切未变。
她眼睛一亮，小跑过去。
“多多！”
“嗯，上车。”他神色如常，甚至在她坐稳后，顺手将她的书包放进前篮。
一路无话。快到校门口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徐雅婵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我……我以后有不会的题，还能问你吗？”
穆铎泽刹住车，单脚支地，终于回头看她，晨光透过梧桐叶隙，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神平静澄澈。
“我给你的那些题，先做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