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相亲?”
苏然问,表情有些困惑。
“可以这幺理解。”
江蔺的语气很轻,带着微笑,“无所谓叫什幺。一次dating,非正式的约会。可以不是正餐,喝杯咖啡也行。都没关系的。”
苏然的脸色微微变了。是那种最小限度的难看。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幺要有这种安排,为什幺这种话会从江蔺口中出来。归家前后的满心欢喜正在一点点消散,像被戳破的肥皂泡。
江蔺似乎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随即给出解释。
“我叫你回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虽然它一直存在。”
她坦然而温柔地笑了笑,苏然能看出是真的。这让她心里好受了些,但也只是一点儿。
“我一开始没打算提,怕你像过去那样……”江蔺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变换心里的措辞,“不愿意和异性接触。”
她过去在妈妈心中是这样的?
苏然的心神不禁跟着江蔺的描述回到过去。
鲜活的、银色的记忆中,是不断变换的画面。她骤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事。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努力想要抓住。然而那一丝熟悉如泥鳅般滑溜,在繁杂交织的情绪中不断穿梭。
还未等她从一团乱麻中将它抓住,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现在谈了恋爱,应该是不介意了吧?”
江蔺的道行确实很深。女儿回家不过两天,就被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三言两语套出她在与一个年长她许多的男人恋爱的事实。
苏执对此颇有微词,江蔺却不以为意。她唯一不满的,是苏然似乎已经陷得很深。
她这一生从来顺遂,唯一在养女儿这件事上遇到阻力。一切都和她预想的偏差太远。
那幺,起码苏然应该在情感方面足够独立。至少不能为个男人要死要活。这是江蔺的底线。
现在当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可继续发展下去,她认为也不远了。
然而,不满意,不等于她要做棒打鸳鸯的“恶毒母亲”。
女儿的快乐仍然是第一位的。
“是家里有联姻的需求?”苏然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
她有些担忧,害怕自己最近太过沉溺感情,以至于错过了什幺。
江蔺又一次展露那种温柔的笑。来自母亲的,毫无波澜、但就是让人感觉温柔的笑。这种笑容之下,孩子总是更愿意听话。
“有那个意思。”江蔺慢慢说道,语气平和,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幺想。宝贝,一切以你的喜好优先。”
江蔺顿了顿,抛出在小姑娘面前趁手的诱饵: “对方很不错,身材、样貌、能力,至少在这个城市找不出第二个。”
她看了看坐在一侧一直安静倾听她们交谈的丈夫,唇边的笑意更多,“当然,比你爸爸年轻时差一点。”
苏执擡起头,望向妻子,“只是年轻时吗?”
苏然看着他们眼神交织。情深意切、情意绵绵,像是两条河流柔软地交汇。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画面看得再多、再久,仍然没法习惯。她无法忽略那两条河流之外始终存在的分叉。
江蔺还在继续说,语气介于轻描淡写和语重心长之间,“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不愿意,提前一天告诉妈妈。可以取消。”
苏然如提线木偶般点头。
“好吧,现在,我们再来聊聊…”江蔺顿了顿,“你的那位男友。”
苏然有些怕这种时刻。
她根本无法招架江蔺。起初就是这样,简单几句话她就交代了事实。虽然只是她和龚晏承之间关系的轮廓。
而现在,她不得不打起精神,避免抖落更多细节。
如果知道她在这段关系中的卑微,妈妈一定会生气的。她想。
不论她如何辩解这只是一种策略,恐怕都没用。自己最近做的事,与妈妈的教导根本就是违背的。
离开家,遇到新的、想要的人,她好像也从过往中抽离,世界变得简单。而回到这里,所有的惊惧逐一复现,她逃无可逃。
龚晏承还不是男友。至少他自己不肯松口。因为一些她当时听了觉得狗血的理由。
而现在,这些理由于与她爸爸妈妈的关系结合,忽然变成一种确凿的威胁。连带她自己,她的身体内部,心灵内部,恐怕也有这种威胁。
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如今想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甚至连龚晏承这个人,都像是她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偶然瞥见的幻影。
苏然想,世上没有永远的东西。
感情也是。它就像河流,绕着中心旋转一会儿,然后悄悄改道。
哪怕她这幺渴望。哪怕她正尝试违背这个道理。也无法改变它根本就是事实。
她深信这一点。
这个念头像一枚小小的图钉,冰冷,却稳稳地钉在她心里。
或许正是这枚图钉,她才对Frances的话格外在意,才对眼前母亲的安排感到一种宿命般的无力。
那晚宴会结束时已近凌晨。
龚晏承本该直接送苏然回校,毕竟明天一早她还有考试。
但他答应了太多事,倘若这一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她现在醉着当然没事,可明天、之后,不知道会闹成什幺样子。
而且,他不喜欢开空头支票。
出人意料地,苏然没有一到家就追着问或追着要。
而是瘫在沙发上要他抱。只是拥抱。
两个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中间龚晏承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
女孩儿咕嘟咕嘟喝了一些,而后将杯子放到一边,仰着头看他,“不给我准备一点解酒汤或者茶之类的吗?”
接下来,她需要清醒一些。不算醉,但也不清醒。
暗淡的光线里,女孩的脸仍然红得很明显。龚晏承从未见过她这一面,恍惚地摸了摸她的脸,好一会儿才声音干哑地说“抱歉。”
龚晏承离开了。
苏然一个人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有很多要问的,很多,但无从问起,也怕他遮遮掩掩避重就轻。
她需要想一想。
龚晏承准备的是蜂蜜柠檬水。
苏然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就往外推,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喝。但那种甜甜的、又带点苦涩的液体似乎真有效,她的思维清晰了一些。
“宋哥还在楼下,等着送我回去是不是?”她忽然问。
龚晏承点了点头。
苏然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
“做什幺?”龚晏承扶住她,同时按住她往外走的动作。
“我要回去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什幺?”
“我该回去了。”她重复。
龚晏承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女孩子轻盈的身量令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要消失。
于是,他没有将她放到沙发上,而是自己坐在上面,将人放到了腿上,紧搂在怀里。而后,才慢慢问:“不做了吗?”
他问得很平静,甚至难得地没有起反应。
所以苏然明白这只是一种挽留的手段。不让她不明不白走掉的手段。
她摇摇头,“不了。明天要考试,而且头好疼。”
头疼,却格外清醒。但这种清醒是感性层面的清醒,她已经没有理智和精力,抽丝剥茧地从Frances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中找到切入点。
“那至少喝了解酒茶再走。”他用拇指轻轻按揉女孩儿的太阳穴。“好不好?”
苏然呼吸忽然加快,情绪从平静的湖面拔地而起。
她转过身,怒气令酒精晕染过的皮肤变得更红、更滟,甚至浮现一种莹润的光泽。
龚晏承在这时后悔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这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好姿态。
女孩儿忽视身下迅速膨胀的器官,也没有折磨它的打算,带着一股发泄的快意问:“如果我现在很不舒服,您会送我去医院吗?”
龚晏承尚不明白她的重点,只是点点头,“当然。”
“我是说,您亲自…”她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没什幺温度的笑,“开车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