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海市入夜。
“铃——”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在这栋欧式教学楼响起,清脆回荡,穿过走廊和穹顶玻璃,敲进夜色深处。
走读生陆续收拾东西,从教室涌出。
江姝宁站在四楼楼梯口,风吹起裙摆。
她没动。
穿书已一个月,她仍不太习惯这具身体。
不是病,也不是虚弱。相反,在希柏公学这所富人扎堆的贵族高中里,她依旧能以压倒性票数登顶颜值榜首——身形细长,肤色苍白,五官漂亮得近乎纤细脆弱,看久了像会碎。
这副皮囊,是这本狗血小说里最标准的“美貌工具人”。
而现在,她就是被安排进剧本里、供男女主成长踩踏的炮灰女配。
——倒贴男主、厌弃被甩、一家惨死、跳楼谢幕。
江姝宁当然不愿接受这个命运。
纸片人的结局还历历在目,设定、剧情、人物,她都熟悉得像是有人把剧本一页页摁进她脑子里。
穿书一个月来,江姝宁一直试图避开所有高危剧情节点,绿茶人设装得滴水不漏,试图远离男女主。
可她很快发现,她只是改了走法,棋盘从未改变。
她避开了陈安语第一次“泼汤事件”,却仍在食堂门口被人“撞翻饭盘”;
她绕开天台那天的午休,却还是在去教室的楼梯口被人堵住。
今晚,剧情主线即将拉开帷幕——医务室事件。
剧情设定是这样写的:
她“好心”送同桌张婷婷去医务室,医生“刚好”不在,医务室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等她意识模糊转醒,她衣衫凌乱地躺在病床上,床单冰凉,下身一阵阵发疼。制服裙挂在椅背,内衣被揉成一团丢在床脚,那晚发生了什幺,甚至连书中写她结局时,也没有明确交代过背后的人是谁。
直到多年后,在她最崩溃、最不堪、父亲病死、母亲濒临崩溃的那段时间——那段视频,被人发到了她母亲手里。
那天夜里,母亲摔碎手机,抱着弟弟从天台一跃而下。
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妈妈太没用了。”
那是书中的江姝宁。
那个一再退让、委曲求全,最后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个离开的她。
她不会再让这一切重演。
“江姝宁!”
有人喊她。
她回头,张婷婷正扶着走廊的墙,脸色惨白,额角渗着冷汗,“我……肚子有点疼,能陪我去一趟医务室吗?”
那一瞬,江姝宁脑海“嗡”地一声炸开。
来了。
那只无形的手,开始拉人下场了。
书里女配“首次掉进陷阱”,就在医务室。
她穿进来的那天,就记住了这条生死线:不能进医务室。
她本能想说“不”,但话已经出了口,“你怎幺了?脸色看起来好差。”语气关切、眼神含水,还扶了对方一把。
刚刚好——像书里那个“温柔、乖巧”的女配。
医务室设在西侧功能楼的负一层。
平时用于心理辅导和医疗观察,有专人管理,门禁严格。但今天门虚掩着,指纹识别区的绿灯还在亮,像是刚刚有人通过又忘了关。
张婷婷一手捂着肚子靠过来,小声说:“医生应该在吧?”
“应该在哦,门都是开着的。”江姝宁推门进医务室前,回头扫了一眼楼道顶端。
监控探头嵌在天花板和墙交界的角落里,隐蔽但不难察觉。
绿灯灭的。
她顿了一下。
这种型号正常工作时灯是常亮的,哪怕不拍也会示警,现在却全黑,像是被断了电。
张婷婷还在旁边捂着肚子:“快进去吧,好疼……”
她轻声应了一句,把门推开。
光线落下来,一室冷白,医生不在,水杯还冒着热气,电脑屏幕停在一个未保存的病例页面,桌边放着一串门禁卡。
鼻尖有刺鼻的味道,江姝宁屏住呼吸,装作四下张望,余光却锁在桌上的卡槽标识上——那是医务人员内部通道使用的专属门禁,普通老师进不来。
也就是说,有权限的人刚刚离开,还故意留下了“医生还在”的假象。
她擡眼看向门口那块白色天花板,心脏跳的咚咚的——连监控都处理了。
“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医生,再给你接点热水。”
她一边扶着张婷婷靠上床,动作自然地把书包搁到床尾角落。
趁着张婷婷闭眼呻吟的空档,她从书包夹层抽出一枚指节大的黑色支架和一枚超小型相机,顺手又摸出一颗纽扣大小的监听器。
手指极稳,在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卡进床头柜与墙壁夹角间。
镜头朝着床铺正对面,刚好避开医务室大门视角,藏在灰暗的阴影中。她贴近几寸,确认红点亮起——录制开始。
一切不过三秒钟,像是帮张婷婷理了下床单。
走廊尽头是饮水机,但她没有去。
她脱了校服外套,露出黑色运动服,戴好帽子和口罩,绕道翻上实验楼二楼。
储物间窗户未锁,她从窗台轻巧落地,从书包里拿出望远镜和手机支架、监听器。
她蹲在阴影里,望远镜稳稳对准医务室那扇半开的窗。
房间灯还亮着,冷白色光线铺满整间屋子,张婷婷侧躺在床上,头发散落,呼吸平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那是书中女配第一次“被算计”的地方。
江姝宁盯着画面,屏气凝神。
她知道,再过几分钟,就该来了。
下一秒,灯“啪”地灭了。
电流切断的声音短促刺耳,整间医务室瞬间坠入黑暗。
几分钟后,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束冷白的光晃进来,扫过墙面、病床、地面,像在确认有没有其他人。
接着,一个穿深色校服的男生走了进来。他很高,戴着深灰色棒球帽和黑口罩,拉链扣到最上,整个人埋在影子里,看不清五官。
他走到床边,停下,低头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动作慢的近乎诡异。
指腹极轻地拨开她的刘海,指尖在她额角停了一瞬。
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验货。
男生压低身体,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确认,又像在试探。
江姝宁望远镜几乎贴进眼眶,手指死死扣在仪器边缘。
这段情节不在剧本里。
可现在,江姝宁亲眼看到他低头,掏出手机,拨号。
听筒贴上耳。
一声短促的“嘀——”,随即,监听器传来一句冷淡的嗓音:
“人呢?”
“她不在。”
男生嗓音依旧平稳,尾音带着淡淡的不耐:“调一下功能楼外的监控,看她是不是离开了。”
江姝宁指尖一紧。
这声音——
她听过。
低哑、漫不经心、带着桀骜和控制欲。
不是清澜,不是陈安语。
是他。
前世医务室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
江姝宁深吸一口气,望远镜缓缓收回,靠着墙坐下。
一滴冷汗从脖颈滑入衣领。
江姝宁低声喃喃:“原来是你。”
过了一会,监听器里传来开门声。
男生离开了。
江姝宁收回神,动作极轻地将监听器与望远镜收回包中,指尖略抖。
她猫着身从实验楼侧面溜下,在角落换了衣服摘了口罩绕道折回功能楼。
走得急了些,拐角处一头撞上人。
“江姝宁?”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陈雯。
她一愣,随即反应极快地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惊慌神色,“陈老师?您怎幺在这儿……”她呼吸稍显急促,额角有薄汗未干,声音也带着刚跑过一段路的轻喘,“张婷婷说肚子疼,我……我带她去医务室,结果医生不在……我去找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和愧疚,像是一个真的手足无措的学生。
陈雯皱眉:“她现在人呢?”
“还在床上……她说很疼,我让她先躺一会儿。”江姝宁低头,手指不安地拽着衣角,“我怕她出事,就想找老师来看看。”
“行,带我过去。”老师语气一沉,加快脚步朝医务室走。
江姝宁跟在后头,心跳如鼓。
医务室门半开着,陈老师打开灯推门而入,见张婷婷躺在床上没醒,眉头拧起:“这什幺味道……”
趁她低头去看张婷婷,江姝宁悄然绕到床尾,蹲下身,从柜角掏出那枚仍在录制的小型相机。
监控指示灯微微闪了下,她一把按灭,揣进衣袋。
“先让她睡一会儿。”陈老师语气无奈,“时间很晚了,你先回家,我来联系医生和她的家人。”
“谢谢陈老师。”
江姝宁走出医务室,指尖紧握,掌心是一片薄薄的汗。
风吹过走廊,她轻轻笑了笑,是一种从纸片世界里挣脱出来的清醒。——你们不是想演戏吗?
那就轮到她,亲自写剧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