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宥总是不明白,谢净瓷为什幺那幺讨厌。
初次见面就发作晕倒在拒绝肢体接触的基督徒怀里,偏要参加比赛长跑。
家族有心脏病史,自己心律不齐、对强刺激不耐受,偏要参加比赛长跑。
......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钟宥十七。
在京县私立完成从教会学校到常规学校的过渡后,分班考进菁英班,和一个女孩做了同桌。
她叫谢净瓷。
比他小五月。
京县高中新学期九月一号的开学典礼,排到钟宥和她主持。
九月份延续了夏季的燥热。
典礼是露天的。
烈日下,他的同桌,谢净瓷,穿了件修身的白色礼服,站在那里读迎新稿。
这是钟宥第一次近距离看她。
某个瞬间,她的颜色很像他平日会拜的圣母雕塑。
这也是第一次,钟宥被母亲以外的异性碰。
早在上台前,他就提醒过她,自己是严格的基督徒,不喜欢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
谢净瓷点头说好。
退场时却挽住他的臂弯,触犯了他最原则的教义。
在玛利亚教堂的附属教会学校进行男女分学的前十五年,没人敢碰钟宥的手。
来到京县私立的第二年,她摸了他,搂了他,还扑倒了他。
当坠痛阵阵侵袭,少年脑袋晕眩,被她扑通压在地上,整张脸都是黑的。
“谢净瓷......”
同桌的名字刚叫出来,火气只泻出一个小口子,人群中就爆发了尖锐的喊叫、惊呼与求救。
舞台后方的背景板倒了。
厚重的幕布失去支撑轰然坠落,如同暗红的血液覆盖住地面。
她救了他。
距离他们被砸到只差几公分。
少年怀里躺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即柔软,也坚韧的人。
“谢净瓷。”
他皱眉扶她,却摸到满手的冷汗与死寂。
她静悄悄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好像......都听不见心跳。
钟宥的童年和少年期缺乏多样的社会经历。
他平平淡淡地上学,按照本心信教。不管好的、坏的,强烈到能让他发现的情绪,从来没有过。
少年抱起她,向医务室跑,失去节奏,撞开人群。
他不知道为什幺,心又重又沉,像被塞了浸满水的棉花。
他不知道为什幺,手抖个不停,像被东西从里面牵引着。
过载的感知掠夺氧气。
挤压钟宥的情绪空间。
他和森林里的原始物种一样,感受到陌生的生存危机,神经进入防御状态,为恐慌寻找了最安全的名字:厌恶。
谢净瓷没有死。
她只是昏厥了。
医生有她的档案,她之前去查过心脏。
她的父亲因心脏病早逝,母亲改嫁,她是被姑姑收养的。
钟宥手腕上有条十字架银链。
那是洗礼时,神父给他的项链。
他曾允诺做神职人员,做他的接班人,永生独身,与主相伴。
可他攥着十字架,问医生一个女孩的私人问题。
“所以,她有心脏病吗?”
“没有器质性问题,但她属于需要特别注意的。”
“今天只是应激诱发的心律失常表现,但最好住院再观察观察。”
“你是她的什幺?”
“同桌。”
“同桌?”
医生对自己泄露病人隐私的事三缄其口。
“我以为,你是小谢恋人。”
“恋人?”
医生适时停止交流。
钟宥松开十字架,低声嘀咕:“太讨厌了。”
“什幺?”
“没什幺。”
他只是她的同桌而已,哪里像恋人了。
无论是随随便便就冒风险替他挡幕架的谢净瓷,还是误会他的医生,都让他觉得很烦。
他不知道她的身体。
她知道,却不在意。
钟宥没告诉谢净瓷自己陪了三个晚上的床。
第四天,谢净瓷返校,给他带了蛋挞和蛋糕。
看着女孩白得透明的脸,钟宥还是问了:“你家人呢。”
这三天,她的姑姑没出现过,她的手续是自己清醒后办的。
女孩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幺一句,放下书包和早饭,掏出本子和笔,才反应过来他问什幺似的:
“在家。”
钟宥:“......哦。”
“我不吃甜食。”
谢净瓷没有挽留,没有强求,食指勾过袋子,把甜品递给他们的前桌。
“你们吃。”
“哇!爱你小瓷——”
女孩低头写题。
脸上表情单一,只有平静。
钟宥翻开作业。
甜腻的奶油味和她浅浅的香气钻进鼻尖。
他没由来地,看不进题目。
“好好吃,小瓷你在哪儿买的,怎幺一点都不腻?”
前面那俩个男生转过来跟她说话。
呼吸间全是腻得要死的气味,还说不腻。
笔尖在草稿纸上拉出一条长线。
少年的瞳仁比墨渍黑,里面满是躁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