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空无一人,只剩下秦玉桐自己的脚步声,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在空旷的教学楼里砸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
她几乎是跑着下楼的,傍晚的风从楼梯间的窗口灌进来,带着一丝燥热后的凉意,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发丝黏在汗湿的皮肤上,有些痒,她却顾不得去拂。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像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去图书馆。
去找江临。
津市一中的图书馆是一栋独立的苏式老建筑,红砖墙上爬满了常青藤。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一股独属于旧书本的、霉变与油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管理员阿姨在打盹。橘金色的余晖穿过高大的拱形窗,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脆弱的胸腔。
她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他肯定已经走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刚刚因奔跑而发热的身体瞬间冷了下来。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她还是上了三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份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
三楼最里侧,便是视听室。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缝里没有透出任何光亮。
秦玉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站在门口,手扶着冰凉的门框,连推开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就这样也好。
她现在这副样子,又有什幺资格去见他?
身上还残留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那股浓烈、霸道的味道,无论她用多烫的水冲刷,都像是刻进了骨头里。她觉得自己脏透了。
就在她转身准备逃离时,一丝极细微几乎被忽略的旋律,从门缝里泄了出来。
是后摇。
迷幻,空灵,像是从极北之地的冰原上传来的风声。
是江临喜欢的音乐。
秦玉桐的呼吸一滞。她猛地回头,像是看到了神迹,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视听室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台老旧台式电脑的屏幕。幽蓝的屏幕光映照出一道清瘦的剪影。
少年戴着黑色的头戴式耳机,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随意地伸着,另一条屈起。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随着音乐的节拍无意识地敲击。与她同款的耳钉在昏暗中,捕捉到屏幕的微光,闪过一道冷冽的亮。
他还在。
他竟然还在等她。
那一瞬间,爱恨情仇如同山洪决堤,轰然爆发。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或许是她的抽噎声惊动了他。江临的动作顿住,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音乐声立刻清晰地流淌出来。他转过头,微微怔了一下。
“玉桐?”
他的声音比音乐更清冷,也更好听。
秦玉桐站在那里,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她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像是被什幺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江临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也隔绝了那唯一的光源。
“怎幺了?”他皱起眉,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和哭得通红的眼眶上,“出什幺事了?”
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干净的洗衣粉混合着淡淡的鸢尾调。
是她一直以来,偷偷肖想的味道。
“对不起……”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我来晚了……”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是的!”她急切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我……我忘了……对不起,江临哥哥,真的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不能告诉他,她是跟陆朝在一起。
她向前一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他劲瘦的腰,脸埋在他的校服衬衫上,放声大哭。
江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怀里女孩的身体很软,带着一丝奔跑后的热气,却又在不住地发抖。她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他胸口的布料,滚烫得像是要灼伤他的皮肤。
他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后背。
“别哭了。”
可这句安慰,却像是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她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她抓着他衣服的力道很大,指节都泛了白,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救赎。
过了很久,久到江临觉得自己的衬衫都要被她的眼泪浸透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平复。他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闻到她洗发水的清香。
“好点了吗?”他问。
秦玉桐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却依旧不肯擡头,也不肯松手。她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和气息,这里是安全的,干净的,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肮脏的记忆。
江临没再说话。
他就这幺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抱着。耳机里泄出来的后摇乐还在继续,空灵的鼓点和吉他音墙,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稍稍松开手臂,低头看她。
秦玉桐终于擡起了脸。
眼睛肿得像桃子,长而卷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也是红的。那张平日里明媚动人的小脸,此刻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猫。
她看着他,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水汽,嘴唇翕动,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江临看着她,看着她被泪水洗过的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微微红肿的漂亮嘴唇。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
一个冰凉的带着薄荷清香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很轻,像一片雪花。
然后,那个吻顺着她的鼻梁,缓缓下移。
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睫毛,泪珠的咸涩晕染开。
最后,他的唇,小心翼翼地,印在了她的唇角。
不是亲吻,更像是一种安抚。
温柔的,克制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和郑重。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