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刀锋,刮在脸上,留下细微的刺痛。地铁站口昏黄的灯光像一枚陈旧的金币,勉强照亮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纠缠又分离。
顾林倪停下脚步,转过身。她身上还带着几小时前商场里温暖的香氛气息,与此刻清冷的空气格格不入。
“就到这里吧。”她说。
于旖泠跟着停下,沉默地看着她。他手里还提着刚才逛街时她买的一小袋杂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天生肤色冷白,在灯光下更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玉雕,只有那双深潭似的眼睛,还映着一点她的影子。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最繁华的街市。他规划了路线,看了电影,吃了她说过想尝试的餐厅。他努力了,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从天气谈到新上映的电影,再从电影谈到学校里的传闻。他以前对这些可有可无的男女情事漠不关心,但为了她的八卦心,他将同学跟他说的八卦搜肠刮肚地搬了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个回声都听不见,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种干巴巴的尴尬。
可他心里是满的。他喜欢看她走在身边,喜欢她偶尔因为橱窗里可爱小物而亮起的眼神,甚至喜欢她不耐烦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对他而言,相爱就是共享同一片时空,哪怕只是并肩坐着,看人来人往,也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幸福。
他显然错了。
“今天……”于旖泠开口,声音被夜风滤过,更显得低沉,“不开心吗?”
顾林倪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她想起下午,同样是逛街,和江漪行在一起时是怎样的光景——她们会毫无形象地大笑,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点评路人,会一时兴起钻进某家古怪的小店,收获一堆无用但新奇的快乐。而不是像这样,按部就班,像完成某种任务。
“没有不开心。”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觉得……有点没意思。”
“没意思?”他重复了一遍,像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嗯。”顾林倪擡眼,目光掠过他没什幺表情的脸,落在他身后空洞的夜色里,“于旖泠,我们好像不太合适。”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于旖泠周身的平静。他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提着袋子的手更紧了。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地铁驶过轨道传来的沉闷轰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倒计时。
“哪里不合适?”他问,声音绷成一条细细的线,仿佛一触即断。
“哪里都不合适。”顾林倪有些不耐烦了,她讨厌这种追根究底。难道要她说,你无趣得像块木头,你的聊天乏味得让人想睡觉,我们在一起的快乐甚至比不上我和朋友在一起的十分之一?她说不出口,那太伤人了。她只是觉得累,每天要应付学业,要维持社交,还要分神经营一段让她感到疲惫的恋爱。
“我觉得很累。”她最终选择了这个最笼统,也最无可指摘的理由。
于旖泠沉默了。他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疏离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点傲气和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不耐。他想起自己刚才在餐厅,笨拙地试图模仿她朋友逗她开心的样子,心里一阵涩然。原来他的努力,他的陪伴,在她眼里是“累”的来源。
“所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所以,”顾林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就到这儿吧。我们分手。”
“嘀——”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划破了夜的寂静。下晚班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带着嘈杂的喧囔声。
风更大了,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
于旖泠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购物袋递还给她。动作间,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冰凉一片。
顾林倪接过袋子,触到他指尖的低温,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她以为他会质问,会挽留,哪怕只是一句“为什幺”。但他没有。他就像他表现出的那样,一座沉默的冰山,连分手都激不起半点浪花。
但这样也挺好,她不用再费脑去应对他的任何回应,不用考虑哪种应对才是最优解,她真的累了,说完分手,她不用再去考虑他的一切,他们就此尽了,降落到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冷淡的不能再冷淡的关系——前任。
“再见。”她低声说,转身汇入涌向地铁站口的人流,没有回头。
于旖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被吞没在明亮的站厅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直到下一列地铁进站又离开,站台再次恢复空旷、冷清。
他慢慢擡起刚才碰触到她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肌肤的暖意,但很快就被夜风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这才是熟悉的温度,那阵温暖不过是浮光掠影。
他以为的宁静幸福,原来是她无法忍受的无聊。“没意思……”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原来如此。
风灌进他的外套,凛冽作响,他却感觉不到冷。有一种更冰冷的东西,正从心脏的位置,慢慢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木木地擡起腕上的表,十点半,“是该回去了。”他冷冷地说,不带任何情绪。他转身,将双手揣进外套口袋里,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走向与地铁站相反的方向,身影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这一页,被她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远远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