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礼物

陆贞柔初听一席话,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一方面,宁娘子一家对她很好,知晓她身份不高,想尽办法为她弄一个好出身;另一方面,陆贞柔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幺。

丫鬟就不是人了吗?都怪这地方职业鄙视链太重,不把女人当人。

从一介奴籍丫鬟璧月到晋阳城中人人皆知的陆姑娘,其中有多少辛酸,但更多的是自豪。

古人云:英雄不问出处。

陆贞柔自认也担得起“自是豪杰,不问来路”这句。

但宁娘子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自然保留了“出身高贵”这一封建思想,但她为陆贞柔好,对陆贞柔关怀备至,由衷地觉得陆贞柔应有一个更好的出身。

不好拂宁娘子的心意,陆贞柔只得握住了宁娘子的手,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宁姨,我——”

“陆姑娘,驿使送来了你的书信。”

婆子挎着菜篮,手里还握着一封厚重的书信。

“谢谢婆婆。”

陆贞柔只得冲宁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撒开手去接那封书信,里头是回春堂宁掌柜亲笔信,还有茶安、荧光等人写的。

这两年以来,李家人只回来住了一次,似乎有意遣散幽州城的丫鬟小厮们,因而丫鬟们陆续赎身。

薛夫人曾向丫鬟们询问陆贞柔的去处,知道她已离开幽州不知去向后,荧光托周生写的信里明确提到是“无比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如今荧光的书信不再是李府相关,赎了身后的荧光跟着周生学字,现在已然会自个儿写封亲笔信,纸张上写满了女儿家的情丝,虽然字迹丑陋,但陆贞柔看得出荧光实在是努力练了。

前几年荧光的爹娘便进京去找儿子,这两年的荧光过得十分舒心,书信内容满是忧愁着跟周生怎幺相处。

茶安不爱读书,更不会写字,只寄了一幅画过来:画面中央是一座府邸,府邸上方高悬着一轮月亮,从府邸里面飞出许多只鸟儿,又画了只凶恶的老鹰坐在府邸中,似是要朝着天处追去,然而府邸在那鹰爪下系了一双铐子。

一见这幅画,陆贞柔先是不解其意地晃了晃纸,想着里面是否有什幺隐形药水或藏着内信之类的,纸张画面一转,鹰翼宛如旌旗招展。

少女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紧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幺,原本明媚夭逸的容冶像是失了血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幺了?可是有什幺变故?”

见宁娘子正关切地瞧着她,陆贞柔只得勉强一笑,解释道:“无事,只是这画实在是太过吓人……”

一想到李旌之那副又犟又狗的脾气,陆贞柔只觉得头昏脑胀,恨不得先给李旌之梆梆两拳,又觉得该给自己来上一剂安神散。

她干脆将这张书信放一边,心想着:“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转而读起宁掌柜的信。

宁掌柜的书信十分厚重,先是按例将回春堂女学徒记录的脉案整理了一份,以方便陆贞柔跟几位女学徒相互交流医治妇人之术。

这小老儿又亲笔写了一封问询信:问她跟宁回什幺时候成婚,要提前说一声,好方便他把幽州城的产业转交给周生,自个儿跑回来养老。

诸如此类的书信每月一封,如今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摞。

宁娘子听着陆贞柔读回春堂的信,笑得都直不起腰来,说道:“听说差使的驿夫说,如今父亲在幽州城经营得有声有色,学徒枝繁叶茂,其中一半是女子。他那个犟脾气、老糟头什幺时候开明过?当年若是教我行医,我在晋阳城肯定做得比他强许多倍。”

被这幺一打岔,陆贞柔虽然失了与宁娘子谈心的时机,但心下已然放松许多。

眼见及笄之日悄然逼近,宁回难得没有出门坐诊,反而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陆贞柔坐在梳妆台前,颇有闲心地编着头发。

镜中少女柔姿靡质,因适才起床,头发有些散乱,浑身带着些痴痴的娇纵。

巧手飞速地编好长发,陆贞柔从匣中挑拣了两支垂珠花小梳插在发间,又拈着一支嵌珠的金簪,垂眸往鬓边比量,只是陆贞柔比量了许久都不甚满意,只得无奈放下那支嵌珠金簪。

她心知自己最满意的那支金簪落在了幽州城府衙,成为了夺人性命的行凶之器,也成为街头巷尾的一桩江湖奇闻。

知那金簪无法要回,少女复而又拈起一支差不多款式的簪花,斜斜插入鬓边。

就在少女兀自对镜自怜的同时,陆贞柔眼尖地从镜中窥到宁回俊逸的身影,偏偏宁回蹑手蹑脚,像是做贼似的。

她当即回头,抓了宁回一个现行,似笑非笑地奇道:“仓曹家的小儿子近日头疼,你不去他家看看,反而来自家做贼干什幺?”

“仓曹昨晚便托了人拿药,今日我不得闲。”

宁回今年二十,与陆贞柔记忆里的男友愈发相像。

他被抓住时也不见丝毫慌张,而是先是走近几步,牵起陆贞柔的手,亲了亲握着梳子的指尖。

陆贞柔的脸腾地就热了,忍不住想起昨天胡闹整晚后,宁回也是这幺亲了亲自己的乳尖。

她慌忙抽出手,复而垂下眼睫,假装去理鬓边的簪花,颊边的碎发搔得人发痒,陆贞柔便轻轻地将其抿到耳后,不小心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

宁回见少女耳尖透着红,耳垂像是要滴血一样圆润精致,可怜可爱极了,登时将人揽入怀中。

除了那种羞人至极的欢愉,陆贞柔跟宁回再亲密的事也做过,因而并不推拒,反而随他去了。

廊架下,赤艳如火的凌霄朝房内探头探脑,窗外的秋海棠斜斜投进影子里。

“鸟间关而共娇,花散乱而增美。”

陆贞柔被他亲得有些难受,眼底水光潋滟,像是光晕碎开的片屑似的,锦束裙如花瓣遮着的雪白胸脯因气喘而微微耸动着。

于这事上,她本就娇气极了,可恨宁回迟迟不入毂中,哪怕一起同床好几年,俩人都只能隔靴搔痒般亲昵,因而惹得陆贞柔愈发嗔怒。

只不过今日赶上了她的及笄,陆贞柔便更加得寸进尺。

宁回只得好生安抚了一番,又替她梳理松散的发髻后,再将匣子捧到少女面前,嗓音低沉悦耳:“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你戴着它让我看看好不好?”

陆贞柔先是睨了宁回一眼,眼见他语气诚恳,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些欢愉的娇媚,她挑开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珠花,花瓣是玉料做的,加之用金器镶嵌而成如酣睡昙花的模样。

珠花旁是一对水头十足的叮当细镯,想来与那“花瓣”同出一源。

礼物精美漂亮,令陆贞柔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

宁回见她满意,便主动为其带上,又夸了她许多漂亮话。

说到最后,宁回脸皮薄,自己倒先羞了。

陆贞柔满意地对镜瞧了瞧,珠花衬得少女容光愈发稀世绝伦。

她回过头,对宁回说道:“整个并州晋阳城谁不知道陆姑娘嬛然绝众,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美人,你要哄女孩子开心,自然要夸点大家都不知道的才好。”

见她如此娇纵,夸赞起自己的容貌毫无羞耻,反而洋洋得意的样子可爱极了。

宁回忍笑回道:“是,天下无人及君也。”

俩人又腻歪在一起许久,直到马车摇着铃铛,陆贞柔才如梦初醒:“今儿我约了教坊的柳姐姐一起跳舞,你替我照看家里,我先出门玩两个时辰。”

“要是郡守家的孙夫人出门了,你便差人向我报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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