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刘家

等人到回春堂后,宁回如实转述了丫鬟的话,他从药笥中拿出两个匣子,一一在陆贞柔面前展开。

匣子做了许多层,里头根据钗、簪、环、梳等物件做了收纳,每层都放置了许多漂亮时兴的首饰。

包括李旌之为她买下的钗环也都规整地放在里面。

这匣子的最面上还有一层散碎银子,其中最最打眼的一件,便是她当日转送给茶安的相思子耳坠。

如今正原封不动地放在头一层的银子上。

听完宁回的转述,又见到了送出去的耳坠,陆贞柔心知这是青虹与茶安的明示,当即也不用看荧光的匣子,只顾站起身来:“快、快备车,我要去三里巷。”

有伙计劝道:“陆姑娘,眼下快天黑了,三里巷路窄,小心脚下滑,不如明天雪压严实了再去。”

陆贞柔瞧了眼天色,否决道:“救人救急,之前已经耽误许久,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把缰绳给我,我认得去三里巷子的路,能自己过去。”

伙计只得看向宁回,希望少东家能够劝一劝他家的婆娘。

哪知宁回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陆贞柔,没有在意伙计递眼色递得眼角抽搐,见她心意已决,便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眼下店里无事,路上不安全,我同你一起去。”

见宁回也要掺和进去,气了一天又竖起耳朵偷听的宁掌柜只得让稳重些的学徒跟去看着些。

眼瞅着同行的人越来越多,伙计只得认命似的去牵骡车。

由周姓的学徒驾着车,一行三个人来到了三里巷子外。

……

荧光躺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浑身盖着一条破烂的薄被——只因她的弟弟订了亲。

刘家本就贫苦,偏偏还穷讲究,什幺女儿回家住不吉利,什幺摆在鸡窝外的风水之说。

因此哪怕父母见她病重,都只得在屋子后面搭了一个棚子,平时喂着一口稀饭,不至于饿死罢了。

原本刘母还时常看望她,指望她病好以后继续去李府侍奉主人。

哪知刘父听到什幺“李家人不打算回来”的小道消息,便起了心思,又找人来相看着女儿,打算将她嫁出去。

只是人家一听奴籍,又见荧光喊疼,便摇摇头走了。

眼见家里开销越来越大,每日的炭火烧得心疼,刘父不知怎得,竟打算将女儿卖去教坊里头,今日却是出门邀那教坊的执事来看一看。

反正只要卖出去,总得有人来把这个诊金出了不是?

刘父心里清楚,他知道为人母亲十月怀胎难舍亲子,虽然刘母偏心得没边,但心里还是在意几分荧光的性命,不然也不会喂口稀饭吊着命。

只是刘父心里有着算盘:反正眼下荧光是奴籍,把她卖给教坊,又能得一笔银子,又能甩开这个累赘,万一她要是活下来,岂不是还能给家里供着银钱使?

至于女儿幺,再多生几个,就跟荧光前几个的姐姐一样,卖掉不就行了?

算盘响亮美得刘父再也闲不住,便不顾天黑,径自出门去寻那教坊执事。

……

宁回停在刘家门前,细细打量着厚重的门板:“就是这儿了,门上还有三道绿苔。”

陆贞柔跳下骡车,当即拍门喊道:“快开门——”

没过多久,门后传来吱呀一声,檐上的雪水被这声响震得落下几滴。

一个妇人探出头,狐疑地打量着三人:“你们是?”

陆贞柔眼睛一挑,眉宇间满是娇矜之色,因她容貌摄人,显得别有几分阵势。

那妇人见敲门的少女下巴一擡,用那双又漂亮又勾人觑道:“我是李府的使者,这两位是回春堂的大夫,路妈妈临走前让我接荧光回去,如今她人呢?”

是李府的人。

妇人想起荧光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又喜又慌:喜的是有机会救女儿一条命,慌得是如今人快要不行,怕李府来找他家赔人赔钱。

百感交集之下,妇人还是打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快,荧光你快醒醒,李府的人来了!”

门又吱呀一声,迎面走来的不是荧光,是一个带着貂帽、穿着裘衣,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满脸横肉,穿得极其富贵,不似这家人一样。

那小眼睛滴溜溜地看向陆贞柔,哪知陆贞柔不见丝毫退缩反而直直地瞪了回去。

这小娘们儿虽然漂亮,但眼神凶得要死,像是要把他吃了似的。

男孩如此想道,干脆一缩脖子,躲在了妇人身后。

“看什幺?人呢!”陆贞柔佯装不耐烦地喊道,“姐姐们还在李府等着我的信儿!”

往日李府副小姐的威风架势一摆出来,便是十足的娇蛮,引得宁回、周姓学徒忍不住频频侧目。

“在这儿呢——”

妇人赔着笑,将几人引至屋后头的鸡窝处。

这地方气味熏天,令宁回蹙眉,周师兄更是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陆贞柔之前对荧光家的情况有过几分猜测,只是没想到父母能狠毒至此,她走过去一瞧,差点落下泪来。

荧光原本长得十分秀美,面颊饱满,脸蛋像粉扑一样,如今瘦成一把骨头,头发像是枯死的杂草,嘴唇如干涸的河床一样四处龟裂,脸颊更是干瘪地凹陷下去,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似乎是见到熟人来,荧光迷迷糊糊地喊道:“璧月……娘——”

陆贞柔与妇人不约而同露出悲色:“是我。”

只是妇人的悲痛中还带着几分心虚,似乎是枉自白费了这声“娘”。

宁回、周师兄二人共同查探荧光的脉息,俩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病症的麻烦之处。

陆贞柔一见他俩的表情,就知道荧光这病极其棘手。

她打量着四下环境,当机立断道:“带荧光回去治病。”

话音刚落,周师兄便顺从地要去扶起荧光。

只是那躲在妇人身后的男孩又叫道:“干什幺,爹还没从教坊带人回来看她哩!”

这句话似是提醒了妇人,她急急忙忙地阻拦道:“哎呀,不行,你们要带我家的招娣去哪儿?”

陆贞柔知事情分轻重缓急,眼下以救荧光性命为首要,而不是先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人。

因而不欲与其争辩,只顾冷笑道:“什幺教坊?哪来的招娣?荧光是我李府的人,负责照看二少爷,她的卖身契还在李府,什幺时候轮到你们做主她的身家性命了?教坊若是要拿人,也得先问过我李府的薛夫人,看我家世子爷同意不同意!”

她一口一个“李府”,做足了狐假虎威的气势。

虽然穿着打扮不如在李府时富贵,可她眉宇间的傲气与刻意模仿李旌之的骄横,竟唬得妇人与男孩一时之间不敢上前阻拦。

见这俩人不再多生事端,陆贞柔再接再厉,冲这母子俩吩咐道:“把荧光的被褥拿出来,再来几个烧热的汤婆子,这事我不会追究。不然的话……哼哼,等明年我家主人回来,有回春堂作证,我必求着路妈妈带着卖身的契书找你们赔钱!”

刘家小门小户没什幺见识,竟不由得从了她的意愿。

妇人只得说道:“耀祖,快,跟我去你房里,帮你姐姐把被褥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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