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三日,依礼回门。楚府上下自是热情款待,直至夜色深沉,二人自然宿在楚玉锦出阁前的闺房之中。
房间仍保留着她少女时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馨香。慕容庭洗漱完毕,穿着中衣在铺着柔软锦褥的床上躺下,不过片刻,便微微蹙眉,侧首对楚玉锦道:“阿锦,你的床太软了些。”
楚玉锦瞥了他一眼,撇撇嘴:“你可以不睡这里嘛。你来了我还嫌挤呢。”
慕容庭暗自咬牙。他心爱的姑娘,似乎总以逞口舌之利、看他无可奈何为乐。
“我不睡这里,”他顺着她的话问,“那要睡哪里?”
楚玉锦闻言,立刻转过头来,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兴致勃勃地往上指了指。即使烛火已灭,也能想见她眼中那闪烁的璀璨光彩:“睡房梁上啊!反正你做惯了‘梁上君子’,想来也不会陌生。”
她刻意拖长了“梁上君子”四个字,分明是在打趣他婚前夜探的旧事。
她话音未落,慕容庭眼底笑意闪过,忽然就想小小地惩戒她一下。“说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应当从未上过自己房间的房梁吧?”
他刚一开口,楚玉锦便敏锐地察觉到他意图不善,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有力的手臂牢牢揽住。下一刻,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微过,待她回过神来,人已被他带着轻飘飘地落在了高高的房梁之上。
梁上积着薄灰,空间狭窄,无法躺下,因离屋顶太近甚至无法完全站直。慕容庭将她稳稳放在那方寸之地后,便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姿态轻盈优雅地落回地面,独留楚玉锦在上面只能憋屈地蹲着。
“慕容庭!”楚玉锦又惊又气,扶着旁边的木梁稳住身形,怨念地瞪着下方好整以暇的男人,“快放我下去!”
慕容庭仿若未闻,径自在那张铺着柔软被褥的床上躺下,甚至还故意悠闲地交叠起双腿,姿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仿佛准备就此安寝。他擡眸望向梁上那个气鼓鼓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今夜我们换一换。你当‘梁上君子’,我睡床。我保证,明日就换回来。”
楚玉锦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捶他。但她既不想真的在这布满灰尘的梁上过夜,心底也笃信慕容庭绝不会让她如此难堪。她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放软了些:“慕容庭,你快放我下来。”
慕容庭自然听出了她话音里的那丝示弱,心中受用,却故意装作没听见,还想再多享受片刻她这难得的乖顺,看看她还能说出什幺更动听的讨饶话。
然而,楚玉锦的倔强却超乎他的预料。她见他无动于衷,骂了一句“混蛋”,把心一横,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床的方向纵身一跃!
慕容庭万万没料到她如此胆大妄为,想也未想便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起,凌空将她稳稳接住,打横抱在怀中,臂弯将她箍得紧紧的。
慕容庭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有些无可奈何,目光深处却盈满了温柔与宠溺,“就不怕我接不住你?”
楚玉锦双手顺势搂住他的脖颈,这个熟悉的姿势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被他从匪寨救出的那个夜晚。她嘴上不肯服软,哼道:“那你就倒霉了,新婚第三天就要当鳏夫。”
这般口无遮拦的“不吉利”话,若让她母亲听见,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慕容庭也被她气笑了,顺着她的话道:“鳏夫倒不至于。不过你难免要断手断脚,休养三月。而届时,我是绝对不会照顾你的。”
他与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乐在其中。
楚玉锦瞪圆了眼睛:“我就知道你薄情寡幸!”
慕容庭抱着她往床上走,唇角勾起,并不反唇相讥。他明白她就是在恃宠而骄,而他其实很喜欢、非常喜欢她这样。但现在他在想,他早晚要亲坏这张伶牙利齿、专会气他的唇,让她明白,故意招惹他是要付出代价的,要让她这张嘴除了说爱他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慕容庭把她放在床上,俯身的时候二人离得很近。
楚玉锦板着脸说:“你又在笑,肯定不怀好意。”
明明熄了烛火夜色如墨,楚玉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知道他在笑。
慕容庭本欲放下她便起身,闻言却故意又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要与她的相触,每一个字都裹着低沉而荡漾的温柔笑意,他将语速放得极慢,带着蛊惑:“瞎说。我明明在想天大的好事,你要不要再猜猜?”
他与她呼吸交缠,距离近得只差分毫便是一个吻。楚玉锦心头猝然狂跳,在他这般狎昵而充满柔情的笑意中,先前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瞬间消散,她转过头,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嘟囔:“我要睡觉了,才不跟你闹。”
慕容庭在她身侧躺下。今夜这场唇枪舌剑,算是各有胜负。难得见她先退缩,他却奇异地不想乘胜追击了。
他望着帐顶,含笑道:“睡你这幺软的床,总比做梁上君子好。”
楚玉锦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没有再接话。或许是在自己自幼熟悉的房间里,身心格外放松,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而慕容庭,却一时难以入眠。
因此,当睡梦中的楚玉锦无意识地转过身,手臂搭上他的腰际,寻找热源的本能让她偎进他怀里时,慕容庭全身瞬间僵住,呼吸都为之停滞。
成亲以来,他们虽同床共枕,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未有过如此亲密无间的拥抱,即使他们名义上已是夫妻。
怀中是她柔软温香的身躯,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玲珑曲线。慕容庭一动也不敢动,仿佛生怕稍一动作,这梦中主动投怀送抱的珍宝便会如幻影般消失。他极轻极轻地,几乎是气音般唤了一声:“阿锦……”
没有回应。只有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她已熟睡。
慕容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极轻极缓地环上她的纤腰,虚虚地揽住,不敢用一丝力道,生怕压着她,惊扰了她的好梦。
然而,他这细微的动作,却换来了楚玉锦另一番无意识的动静。
他心脏几乎停跳,以为她要转身离开,却感觉到怀中的她只是在他肩颈处依赖地蹭了蹭,寻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是一个全然信赖、毫无保留的亲密姿势。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肌肤,带起一阵阵细微而磨人的痒意。她睡得安稳香甜,慕容庭却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和体内奔涌的燥热,彻夜难眠。
真是……前世的冤家。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楚玉锦自酣梦中悠悠转醒,尚未完全清醒,便先察觉到自己正紧密地贴合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手臂甚至还环着对方的腰。
她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心跳骤然失序。她不欲惊醒慕容庭,屏住呼吸,试图悄悄撤回自己的手,然后才做贼般悄悄擡起眼帘,想窥探一下他的状况。
然而,甫一擡头,便直直撞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那是一双柔情的、含笑的眼眸,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温柔。
他竟一直醒着,就这样不知看了她多久。从她醒转时的迷蒙,到发现亲密姿态后的慌乱,再到试图偷偷逃离的窘迫,尽数落在他眼中。
楚玉锦的脸瞬间红透,连耳尖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慕容庭不禁心想,锦被之下,她怕是全身都羞成了漂亮的粉色。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发烫的脸颊埋入枕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欲盖弥彰:“我……我还没有睡醒呢。”
慕容庭低笑一声,从身后贴近,结实的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肢,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单薄的肩上,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与慵懒:“我也还没有睡够。”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楚玉锦只觉得被他贴近的背部一片滚烫,全身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无所适从。那是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失控感,仿佛置身云端,不断下坠。她终是忍不住,小声道:“你别抱着我……我很难受。”
慕容庭闻言,心头一紧,立刻松开了手臂,只怕她是忆起了山寨中不愉快的经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柔安抚:“好。你再睡会儿,我陪你。”
楚玉锦觉得自己完全招架不住他这般温柔的语调,心中像是被羽毛反复撩拨,痒得难耐,又慌得无措。她无比怀念起与他斗嘴吵架的日子,那至少让她觉得安全、熟悉。此刻这种仿佛要被他的柔情溺毙的感觉,让她心慌意乱,只想抓住点什幺来确认些什幺。可是,那些想要挑衅、想要斗气的话到了嘴边,却在他这般轻柔的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