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慕容府正厅内,晚膳刚布好,下人便步履匆忙地引着楚家老爷与夫人疾步入内。两位亲家此刻前来,且面色惶急,慕容老爷立刻放下银箸,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兄嫂何事如此惊慌?”慕容老爷起身相迎。
楚老爷还未开口,楚夫人已是泪如雨下,声音带着哭腔与颤抖:“慕容兄,嫂夫人……阿锦,我们的阿锦……今日随我去城外慈恩寺上香,回程途中……遇、遇了劫匪!”她话语哽咽,几乎难以成句,“他们要……要十万两银子才肯放人!我们一时哪里凑得齐这许多现银,只能……只能来求世兄相助了!”
“玉锦被劫”四字如同惊雷,在静谧的厅堂中炸开。
原本坐在下首,正心不在焉摩挲着茶杯的慕容庭猛地擡头。那一瞬间,他周身温和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与戾气。他豁然起身,,几步便跨到楚夫人面前,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浑身充斥寒意与戾气,紧盯着楚夫人,一字一句,声音寒彻入骨:“在、哪、里?”
他逼近的气势太过骇人,带着无形血腥的杀意,竟逼得心神已乱的楚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失。
“庭儿!”慕容老爷见状,沉声喝了一句,提醒他注意礼数,莫要惊吓了已然六神无主的世交夫人。
慕容庭胸口剧烈起伏,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强行压下怒气,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铁锈般的味道。他甚至没有再去看厅内任何人,也没有等待楚家父母筹措银两的后续,骤然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骏马嘶鸣着冲出慕容府,蹄声如雷,踏碎长街寂静。
山寨隐于深山。慕容庭弃马徒步,剑鞘劈开荆棘,手背鲜血淋漓却毫无所觉。他他心中焦急、愤怒、不安、杀气腾腾,只想杀尽面前所有人。
第一个匪徒自半路喝问,刀还未举起,剑锋已掠过咽喉。
第二个在哨岗上惊呼,声音卡在半途,人已从高处栽落。
第三个、第四个……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来者,剑光如冷电,所及之处只余倒地的闷响。
有人被这骇人气势所慑,转身欲逃。慕容庭腕抖剑飞,长剑脱手,如寒星贯透背心,将逃匪钉死在地。
二十二条人命,未能迟滞他半步。
他一脚踹开寨主房门。
肥硕的身躯正压在楚玉锦身上,撕扯她早已凌乱的衣襟。她的手腕被死死摁住,唇上咬出了血痕,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倔强,没有匪首期望看到的恐惧与泪水。
她并不十分害怕。匪徒求财,不会轻易伤她性命。至于这正在发生的肮脏事——她清楚,错的、邪恶的是身上这个人,不是她。这念头像根坚硬的骨头,撑着她的脊梁不曾弯折。
她没有哭。
直到房门轰然洞开,那个熟悉的身影裹着夜色与血气闯入。
她知道她不会死在这里。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
却在看见他的一瞬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莫名地感到脆弱。
慕容庭只觉得心脏骤然停滞,向来握剑沉稳的手竟然在发抖。
那一剑快得只剩残影。寨主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剑尖已从后背贯穿前胸。慕容庭手腕猛转,剑刃在心脏处狠狠一绞——他还未明白眼前发生什幺,便已命丧黄泉。
剑锋抽出,寨主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温热的血点溅上楚玉锦的裙摆,她猛地一颤,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慕容庭甩落剑上血珠,朝她走来。
楚玉锦的目光却无法从地上那具仍在抽搐的尸体上移开。她从未见过死人,更从未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被如此利落地终结。胃里一阵翻搅,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你杀人了。”她声音发颤,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那双原本倔强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慌乱与无措。
慕容庭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嗯。”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楚玉锦拢紧被撕破的衣襟,目光落在他染血的剑上,“杀人是重罪,即使他……”
“是我冲动了。”慕容庭打断她,脱下外衣覆在她身上,“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让她闭上眼睛,自己强忍怒意替寨主穿好裤子。
“还有衙役在另一头救人,我们先走吧。”他横抱起她,在她耳边低语,“闭上眼睛,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经过外间时,楚玉锦的睫毛在他颈间轻轻颤动,但她始终没有睁眼。慕容庭小心地绕过那些尸体,不让她沾到半点血迹。
阿锦不喜欢他这样。
她不必看见这满地的血腥,也不必知道他的双手沾满鲜血。
月光泼洒在山道上,两侧树影如鬼魅摇曳。慕容庭单手持缰,另一只手紧紧箍着怀中人的腰肢,骏马缓慢在山间走过,夜风刮过耳畔,带着血腥气的凉意。
楚玉锦不适地动了动。
只一瞬,慕容庭立刻勒住缰绳。马蹄扬起又落下,在原地踏出几声不安的响鼻。
“怎幺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未散尽的杀气,却又在出口时刻意放柔,“身上疼?”
山间路本就难行,她坐在马背上,何况她还受了伤害。是他考虑不周。
楚玉锦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颈窝,很轻地点了点头。
慕容庭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压抑的滞涩。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来,,楚玉锦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温顺地靠在他胸前。静默地走了一段,她忽然低声说:“你还是背我吧。”
他依言将她转到背上,调整了一个让她更舒服的姿势。楚玉锦安稳地趴着,鼻息间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血干涸后的味道。惊惧过后,疲惫如潮水涌上,她眼皮渐渐沉重。
半个多时辰后,楚玉锦从朦胧睡意中醒来,擡眼便望见了漫天星子。
“迢迢银汉截星流。”她看着夜空,轻轻念道。
“纤云弄玉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句,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们很久没在晚上出来了吧。”她将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体温。
“是很久。”慕容庭脚步未停,踏碎一地月光,“一年五个月。上次是在我父亲的生辰宴,我们偷偷溜出去看星星。”
楚玉锦轻轻笑了:“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
她又趴着睡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周遭仍是寂静的山野,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
“容容,”她轻声问,“你累不累?”
“不累。”
“那你困不困。”
“我不困。你先好好休息吧。”
楚玉锦便不再说话,只轻轻笑了笑。在这样的夜晚,她的心变得特别柔软,像浸满了温水的棉絮。
“阿锦,”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夜色更沉,“今夜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我明白。”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忧虑,“只是……其他人恐怕也会知道是你杀了他。”
慕容庭骤然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他在想着如何护她周全,而她,竟也在同一刻想着如何包庇他。
“你不用担心这个。”他重新迈开步伐,走的沉稳。
此刻的安宁令她觉得安稳平和,又觉得这寂静美好得让人想要轻轻触碰,心中生出一点无伤大雅的顽皮。她伸出手指,极轻地挠了挠他胸前的衣料。
“容容不要难过。”她的声音贴着他后背传来,带着安抚的暖意,“你来了之后,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我已经没事了。”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背着她,继续走在月色与星光铺就的归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