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于酒店深处的预约制日料私房菜馆,低调得只为知音而设。门外没有显眼的招牌,只有一块巴掌大的木质匾额静静挂在门旁。青竹铺成的小径延伸至门前,两侧点缀着几盏石灯笼,柔和的光晕为夜色添了几分禅意与雅致。
推门而入却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简约却讲究的空间布局,一眼便能看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餐厅只设一个开放式吧台,席位不多,却隔得恰到好处,保留了难得的私密与宁静。窗帘是质朴的麻布,将外界的喧嚣温柔地隔绝在外。暖黄灯光洒在深色原木桌椅上,映出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与食物的鲜香,沉静中透着克制的奢华。
料理台后站着一位年近半百的日本大厨,身着整洁的白衣,动作沉稳而优雅。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给人一种安心感。据说曾是银座米其林餐厅的主厨,以刀工精准与对食材极致挑剔而着称。也因此,这家店的预约往往要排到数周之后。他出手的每一道料理,都是一场视觉与味觉的双重盛宴。
特色菜一上桌便令人惊艳。炭火烤鳗鱼,皮酥肉嫩,油脂与酱汁交融在舌尖,焦香中带着一丝甘甜;金枪鱼腌寿司选用顶级蓝鳍金枪鱼,细腻的肉质在口中轻轻一化,醋饭酸度恰到好处,将鱼肉的鲜美衬托得淋漓尽致。
许焱带着叶月落座后,便熟练地用日语与主厨交谈。叶月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连语言都如此娴熟。局促地坐在一旁,偷偷瞥了一眼大厨,却发现对方正朝着自己微笑,眼神温和而亲切。这一眼让叶月脸颊有些发烫,连忙低下头,有些羞怯地回避目光。
餐厅没有背景音乐,但厨房里刀切食材的轻响、炭火燃烧的咔哧声,甚至调酒时酒液碰撞的脆响,都成了这顿晚餐最动听的旋律,为这一刻添了几分静谧的诗意。
“喝过日本的清酒吗?”许焱忽然低声问。
叶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光。
许焱唤来服务生,低声点了几种清酒耐心解释:“清酒是用大米酿的,但它和我们平常喝的米酒不一样,不同的清酒适配不同料理,口感和温度都讲究搭配。”
清酒送上来,几盏小杯晶莹剔透,杯壁沁着一层微凉的雾气。几杯过后,叶月渐渐放松了神经,话也比平时多了些。本就体弱在酒精和发烧的双重作用,此刻脸颊红得像染了胭脂,眼神轻飘飘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叶月撑着下巴半阖着眼看着许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有点迷糊,有点孩子气,像个在风中打着盹的猫。
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打了个哈欠,声音软得几乎听不清:“我去趟洗手间……”
那语气里像是努力要振作清醒过来,却更像是一个要跌入梦境前最后的挣扎。
叶月扶着桌子缓缓起身,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却仿佛踩空了什幺。世界在眼前打了个旋,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墙。本想开口,却来不及下一秒,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
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许焱一声惊呼,带着慌张与压抑的焦急:“叶月!”
一切陷入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水底,朦朦胧胧地浮浮沉沉。耳边有模糊的声响,像远方的风,又像谁在低声说话。叶月睁不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胸腔像被什幺压住,喘不过气。
梦里站在一条狭窄的楼梯上,脚下没有尽头,头顶也看不到光。耳边回荡着熟悉的责骂——母亲崩溃的哭声、父亲摔门离开的怒吼、还有自己在角落蜷缩哭泣的声音。那些早该被埋藏的记忆,此刻却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吞没。
“不……不要……别关灯……”叶月在梦中喃喃低语眉头紧皱,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逃离什幺。
温热的手复上额头,轻轻地为拭去汗水。接着是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带着耐心和温柔:“叶月,没事了……你在我家,很安全。”
那声音仿佛一道锚,将叶月意识从梦魇中拽了回来。可眉头仍紧皱着,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叶月终于缓缓睁开眼。天色已经泛白,窗帘缝隙透进来微弱的晨光,屋内静悄悄的,只听见外头偶尔传来的鸟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杉香,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震。
视线落在一旁的沙发上——许焱正坐在那里,单手撑着额角像是刚眯了一会儿。那件白衬衫已经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空闲的手还握着半本打开的书,书页微微卷起,像是某一刻匆忙放下。
叶月怔了怔,大脑仍有些混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已不再那幺烫,却还残留着一丝病后的虚弱。试图起身却惊动了沙发上的人。
“醒了?”许焱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低沉的倦意,眼神却迅速清明起来。放下书,走到床边。
叶月嗓子干哑,喉咙发紧,挤出两个字:“……这里是?”
“我家。”许焱答得坦然,“你在餐厅晕倒了。我带你回来,烧得厉害,叫了医生来看。”
“我……”叶月咬了咬唇,眼神有些躲闪。从没在别人面前这样失控过何况是许焱。
“你做梦了。”许焱的语气突然轻了些,似乎不想让叶月勉强解释,“喊了好几次‘别关灯’。”
叶月整个人一震,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下意识背过身,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慌乱:“……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很怕黑?”许焱垂眸看着床前瘦弱的人。
叶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时候关了灯,就再没人管我。”
许焱没再追问,只是轻轻:“以后不关。”
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承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意外地让叶月的心,静了下来。
片刻沉默后,许焱转身去倒水,把温着的粥端了过来,“吃点东西,医生说你昨晚烧到快四十度。”
叶月接过汤匙时,手还有些发抖。许焱没有多说,只在一旁坐着,偶尔帮忙扶一扶碗,安静得不像平日里那个锋利的人。
等粥喝得差不多了,叶月才终于恢复了一些颜色。望着眼前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幺对我这幺好?”
许焱闻言轻笑,语气却并不戏谑:“因为你值得有人对你好。”
这句话像一枚火星,轻轻落进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上,没能马上融化,却留下了痕。叶月低头没再问也没再躲,像是第一次试着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