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背着包匆匆走进午门,今晨他睡过头误了时辰,来授课的路上迟了,连饭都是拿着在马车上吃的,紧赶着慢赶着可算是没耽误太晚。
他这幺急着来不是怕公主怪罪,而是怕皇上扣他年俸,他知道公主也是巴不得他晚点来。
踏进侧门,只见宁寿宫大门敞开,和宜公主像往常一样坐在叠了几本书的桌前,她面无表情,托着脸正在臭美照镜子。
大学士看见她这副不认真的态度就来气,不过她是公主,他也不好说什幺,只能提着包进殿行礼。
“臣见过公主。”
见老师来了和宜难掩失望,她还以为老师的马车出事故了,起码也得好一会才能来,没想到是这幺快。
“嗯,免礼吧。”
大学士直起腰把包里的书拿出,他戴上眼镜后将书翻好,“今日该讲到洛浩篇了,公主把书拿出来。”
和宜将桌上要讲的书打开,明明是前几年才印的,里面的页子却都发皱了,因为这本书起码讲过不下五遍。
“惟.....”
大学士看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开始讲,也不管公主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她脾性很犟,上课开小差说了也没用,根本就不把老师当回事,所以就不管她了。
“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君臣之间相知相助,共商政事。有德之君必有有德之.....”
然而和宜也确实没听进去,老师讲着上篇,她却看着下篇的内容,右腿在左腿上一搭一搭,时不时还拿镜子出来照。
这堂文课讲了几个时辰才下,前脚大学士刚走,后脚又进来个教满文的学士,见到和宜后他微微点头。
“公主。”
她嗯了一声,学士进殿后也是拿着书坐下,见公主将书翻到昨日讲完的那一页,他便拿起笔蘸墨,一边让她跟着自己念,一边照着书上写。
和宜对满语很熟练,基本不用看书就能写下,毕竟她已经学了满语八年,从六岁就开始,可以说和母语一样熟练了。
巳时头,这堂满文课也下了,教蒙语的学士早早就在殿外等候,见时辰到了也提着包进殿。
上了这幺长时间的课和宜困的实在学不动了,反正这个学士也好欺负,她便将书合起直接趴在了桌上睡大觉。
.....
“和宜!”
这声音吓的和宜瞬间就醒了,她擡起头,只见皇上竟站在她面前,她便立马站起身。
“汗阿玛?您怎幺来了?”
乾隆面色不悦,想起蒙语学士绘声绘色对和宜的评价他就来气,说她读书不集中,目光左瞟右移,时而走神时而怪笑,如今竟还上课睡觉!简直是目无师长!
“朕让你读书是让你睡觉来了?”
她认错道:“汗阿玛我昨夜没睡好,所以今天上课才打瞌睡的,以后绝对不会了,以后肯定好好听讲,再也不开小差了。”
和宜每次认罪都认的很快,且保证的话也诚恳,但这仅限于当下,她说出口的话比屁都轻,根本不作效。
乾隆当然也知道这点,因为这已经是她第好几次保证再也不上课睡觉了。
“你行了你,这样的话说了几次?成天想着朕年纪大了好糊弄,那让你读书是害你的?什幺时候睡不能睡?吃饭的时候怎幺不见你趴桌子上睡觉?”
和宜拿出她方才抄的满语给乾隆看,“我虽然上课睡觉,但我满语蒙语都学得很好,你看,老师也说我写的不错。”
书纸上写着的满语工工整整,就像是用书模印上去似的,可乾隆不是来指责她功课差的。
“这不算事,朕说的是你上课不认真听讲,还当着学士的面睡觉,一你这是不尊重老师,二更是把自己的身份忘的一干二净,哪有公主上课睡觉的?传出去丢不丢人?”
和宜很不忿,她方才认错的态度也立马变了个弯,“成天讲一样的书,还怪我睡觉,满语蒙语不是都学会了还学。”
“你这意思是自己没错了?错的是朕,是老师?”
她就是这幺想的,但和宜不敢说出口,而且她也不想跟乾隆吵架,因为怎幺样她都吵不过。
和宜低下眼又认错,“错的是儿臣,我不会再开小差了。”
乾隆正要开口,殿外忽然有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皇上,时辰到了。”他转过头看向她,“以后可不能再上课睡觉了。”丢下这句话人就走了。
见皇上的身影远去,和宜坐回桌前深深松了一口气,她每次跟汗阿玛说话都觉得心烦,因为他只会说教她。
最近临近年关,整个皇宫都在为宫宴做准备,但这些跟和宜都没关系,她照旧要坐在宁寿宫上课。
外面噼里啪啦在放烟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举行宴会的干清宫定是很热闹,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桌前,这幺多菜,和宜却迟迟不肯动筷子。
“公主,您对今日的膳食可是不满意?”
她若有所思,没有,只是不饿。”
“那奴才可要将饭撤下?”
她站起身,“撤下吧。”
端来时菜盘子还是热乎的,现在已经凉到冰手,一到过年公主的心情就不好,她总是会坐在桌前沉思事情,连饭也不吃。
烟花要放到第二日凌晨,今天是大年初一,许多人都会因为庆新而晚睡,只有和宜一人躺在床上,仿佛世界都与她无关般早早就入梦了。
第二日用晚膳时乾隆来了,听说她昨天没好好吃饭,他心中其实也有些许的愧疚,毕竟她身为公主,却像被软禁在宁寿宫似的,平常不让她在宴会活动上露面,就连过年也不准许她跟着一起热闹。
“朕听闻你昨日连膳也没吃几口,可是生了气?”
和宜放下筷子,她想了想后才问出口:“为什幺我不能去宫里的宴会?我也想去看看。”
宫人将她对面的椅子拉开,乾隆坐下后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说话又直来直去,还不适合,等你及笄再说。”
“那我什幺时候能出宫玩?我想出宫去看看。”
他拿起筷子夹菜,“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出去,但是不知道去哪里好。”
和宜连皇宫大门都没出过,她不知道外面长什幺样,就连真正的山水湖泊也仅仅是在画上见过,所以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正巧乾隆也有此意,“过几日去吧,朕让人带你去,但你回宫后可要听话,不能再开小差了,更不能上课睡觉啊,还不尊重师长。”
没想到乾隆竟然会答应她,和宜开心到立马站起身,“真的嘛?那要过几日才能去?”
“不必着急,朕说让你去就一定会让人带你去的。”
她又追问了一遍:“那会是什幺时候?要过七八日吗还是两三日?”
乾隆无奈地擡起头看她,“朕让统领带你去,但他如今还未回京,等他何时回来了何时就带你去,别着急,快坐下吃饭吧。”
和宜不知道统领是谁,她也不好奇,反正只要能出去玩就够了,谁带着她都无所谓。
“行啊,那我要去有山有水,特别是水最多的地方,我要划船我要坐船。”
乾隆笑了,“好好好,那你且坐下好好吃,听朕的话,朕就让人带你去划船。”
今晨一大早就下雨,宫人撑着伞,也难免会有刮风的雨点斜着从伞下飘进来,冷飕飕又阴风阵阵的天气,其实并不适合出去旅行。
但这是和宜第一次出宫,所以她也没有把这坏天气当回事,虽然不知道要去哪,但能出宫玩她就很开心。
穿过午门隧道,入目就见一辆皇宫的马车停在广场上,车旁站了一个男人,他身穿官服且又高又白,虽说和宜没看清脸,但能看出他很年轻。
这个人莫非就是统领?和宜不禁在心里疑惑,记得统领也是个正二品,怎幺会有这幺年轻的二品官?
正想着,那男人就低下身弯腰行礼,他低着眼道:“臣参见公主。”
和宜四处看了看,整个广场上只有一辆马车,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了,本来还以为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个看上去这幺年轻的人,雨水都淋在他脸上了,正顺着下巴往下滴,而他依旧纹丝不动,尽管是对美丑之分不太清楚的和宜,也觉得他很英俊。
和宜忽然开口问他:“你多大了?”
“臣今年十七。”
十七岁,也就是说他才刚进宫为官一年,那看来应是很好相处,不过这人居然是武官?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免礼吧。”
不待他答是,公主便经过他先上了马车,奥都看着搬行李的宫人深深叹了声息。
看来这个和宜公主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古怪跋扈的,希望这一路不要折磨他,他本来也不想来的。
出了宫感觉周遭的气息都不一样了,虽然外面下起了雨,但不妨碍和宜的好心情,原来宫外建筑是这幺低,道路还这样密集,两旁的人支着伞摆摊卖东西,即使是下雨人也不少。
马车还未行驶到官路上,所以并不算畅通,几乎可以说是以走着的速度在行驶,和宜擡起眼瞥了眼天,总感觉这场雨到天黑都停不了。
她很想跟对面的奥都搭话,不过她年纪小没见过多少人,即便是公主,见到生人也不由得尴尬。
这个男人看上去真的好年轻啊,汗阿玛为何会让他来?长这幺俊,会不会是指给她未来的驸马?所以才让他来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公主可是有事要说?”
和宜光顾着浮想联翩,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奥都面前有多显眼,她看人也不悄悄的,反而还直勾勾盯着他看。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说完她就转过头看窗外,也不敢再看他了。
“.....”
奥都见过来大清做买卖的洋人,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洋人跟清人生下的孩子,原来没他想那般怪异,离远了看像洋人,浓眉大眼且眼窝比较深,离近了看就是长相明艳的大清人。
不知道为何皇上会让他带着公主去江南,明明他从未做过这等事,说是有人要杀她,让他来保护也不可能吧?公主跟被禁足无二,除了经常在皇宫走动的,旁人谁知道这个和宜公主长什幺样,又哪里会刺杀她?
想到这里,他擡起头看向对面的公主,而和宜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所以也回过头朝他看去,并问他:“怎幺了?”
奥都低下眼道:“无事,雨下得大,公主尽量把窗关好。”
她又笑了,“没事的,我没感觉到冷。”
这幺看真不像会胡搅蛮缠的人,皇上经常为公主的事唉声叹气,说她又犟又狡猾,无论怎幺打怎幺骂都不改。
“公主中午想吃什幺?”
和宜想了想,“什幺都行。”她忽然看着他问:“你是汉人还是满人?难道是蒙人?”
“臣是蒙人。”
她一听立马就来了兴趣,“那你是在草原长大的吗?我怎幺听说蒙古人都有浓密的胡子,你怎幺没长胡子?你是不是也喜欢吃牛羊肉?”
奥都擡起眼,“臣只在草原待了几年,过后一直在京城。”
他说话没有怪异的蒙语口音,而是很标准的京腔,和宜猜测道:“你小时候在草原住,长大就搬来京里住了是不是?”
“是。”
她又问:“那你阿玛也在朝里为官?不然你这幺年轻是怎幺进宫的?还是你额娘的家人在朝?”
“臣的阿玛是上一任将军。”
原来是靠着阿玛的关系才进宫,和宜顿时不理解了,如果是靠关系进宫混官做,那怎幺是做武官而不是做文官?武官可比文官累多了。
她忍不住问:“那你怎幺做武官啊?武官是要卖命受伤的,你细皮嫩肉,为何不去做文官?”
“臣自幼跟随阿玛习武,自然是做武官。”
和宜上下打量着他,“做武官.....你真的会武吗?我看你更像是做文官的。”
她是不过脑子的问话,但那语气在奥都听来就像是故意讽刺他,说他是个没有两把刷子的嫩豆腐。
“公主想说什幺?臣答不上来。”
和宜笑了,“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气质文绉绉的,在武官里还挺少见,我见过的几个武官都是一身杀气,看上去很吓人,但是你就没有这种感觉。”
她这话是什幺意思?又是在调侃他?拿别人对比故意挖苦他说他阴柔?
“臣刚入宫一年,经历尚为稚嫩,还望公主见谅。”
奥都这话虽是不咸不淡,但也没见他有自谦的语气在,更像是说些客套话敷衍,不过和宜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听不太出来。
“那你才入宫一年是怎幺做到正二品的?也是因为你阿玛?”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才开口道:“是。”
“但你做武官是要卖命的啊,你这幺年轻,又不会武,难道你不怕死吗?”
他面不改色,“公主到底想说什幺?”
和宜总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可她又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我太无聊了,所以想问问你的事。”
“臣不知自己怕不怕死,所以无法给公主答复。”
他这幺说她也不敢再搭话了,只好转过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来转移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