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light Rush

周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心理科诊室都有同样的布置。

朝向正好的大落地窗、奶油色的布艺沙发、画满山海的装饰墙,和一看就是精心打理、每片叶子都闪着光泽的绿植盆栽——冰冷冷的医院里,温馨又割裂,像独一份的样板间。

唯一能体现张医生个人特质的,大概就是展示柜里那颗精心装裱的签名网球。

他不记得前五次有这个东西。

你喜欢费德勒?周时转回头来,问。

张医生正坐在对面同样角度的单人沙发上,马克杯里的咖啡,大概也有同样的温度。

是,喜欢好多年了,这个花了我不少钱,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张医生看了眼网球,笑了笑:一眼能看出来是费德勒的,你还是第一个,也喜欢网球?

周时顿了下:从前很关注。

张医生做足职业关怀:运动刺激内啡肽的分泌,没事的时候可以打打网球,对你的情况有帮助。

周时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布艺沙发有柔软的包裹感,他只坐了一半,手肘搭在膝盖上,微微向前躬身。

姿态很真诚,有些话就可以回答得不用那幺认真。

张医生翻开病历本,用回同样的开场白:这一个月感觉怎幺样?

还好。

睡眠情况呢?

还可以。

张医生在本子上记下,又翻了翻之前的记录:上次开的有曲唑酮,吃着管用的话我这次再补开一些,你可以根据情况减量,但如果能不靠药物入睡的话,还是少吃。

周时点点头:好。

想到客厅药柜上,几乎未动过的满瓶药片,还有床头柜上,崭新一包的薄荷香烟。

张医生端量了眼,突然道:你看起来状态是好不少,黑眼圈也没那幺重了——比之前要放松。

周时下意识摸摸嘴角,抿下弧度:是幺?

张医生笑笑:最近生活有什幺变化吗?

周时想了想,说:最近开始抽烟了。

张医生略讶异,半开玩笑道:香烟疗法倒也是一种,但最好别上瘾,不然还要来我这里戒断。

周时眼睛低了低:可能已经上瘾了——尾音弱下去,几乎像自言自语。

又擡起头,说:但不是能容易买到的香烟,所以不得不控制量。

不容易买到?张医生来了兴趣:是什幺烟这幺宝贵?

周时抿了抿唇,没回答。

张医生显然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反应,转开了话题:之前建议过你可以和同事朋友多交流,多尝试新的社交圈,进行得怎幺样?

唇角又不自觉地弯起弧度:有新的朋友,也有多聊天。

张医生满意地赞许,又问:亲密关系呢?和恋人关系怎幺样?

还好。

张医生目光看着他,是在等待更多的回答,但他两唇淡漠地闭合,良久后才补充了句。

本来上周末要去找她,但她出差了,不过每天有在联系。

有点像是一板一眼地汇报情况。

张医生显然也察觉出这微妙的情绪,靠回沙发,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换了种日常的语气:我坐在这里只是你的医生,你不用把我当成秋秋的娘家人。

周时只是笑:没有。

张医生看了他一会,娓娓道:你要相信我的职业操守,咨询过程中的一切内容都会保密。但如果你觉得因为我和秋秋认识,而没办法对我坦诚,你可以换医生的。

其实他从第一次诊断后就如此提议,但每次周时都是相同的反应。

周时摇摇头:不用。

静了会,张医生问:这次门诊是秋秋约的,还是你自己约的?

周时回得巧妙:她提醒我约的。

提醒了半个多月,七次?还是八次?

张医生没再说什幺,良久才道:你觉得有好转就好,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周时点头:有的。

周时离开诊室时,还是照旧说了句,秋秋托我向你带好。

张果只是苦笑。

他和秋秋是高中同学,算不上有多相熟,只是考上S市的同一所大学,一个读心理,一个读传播,校园里偶尔碰见,会点头道声好。

半年前,秋秋突然约他吃饭,一阵弯弯绕绕的寒暄后才道明来意。

男朋友失眠情况很严重,记忆力也衰退,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记。最严重的一次,出门去上班,地铁线路坐到终点站,照常地从出口走出来,踏上陌生而偏僻的街道还恍然未觉,只是怎幺都找不到公司那栋楼,直到同事打来电话,问他早上要开会怎幺还没到——

而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向她提,还是他的同事在微信上和她说起才知道。

显然是刻意提醒她,他的心理状况已经影响到了工作。

越来越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人人压力巨大,焦虑症成常见,各种各样的症候层出不穷。

张果要她不用太担心,可以在医院加个号,先和她男朋友聊一聊。

秋秋又提起诱因可能是她搬回H市,两人开始异地。之前住在一起时,虽然他也常失眠,但并没有现在严重。

张果当时随口问:那没有想过搬回S市吗?

秋秋沉默,半晌带着愧疚的难为情:H市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张果无意评判别人的感情,但在诊室辗转问起周时,情绪变糟是不是因为异地恋后一个人生活,他并没回答。但换句话说,他从没真正回答过有关自己真实内心的一切事情。

从第一次见到他,张果就感受到周时身上强烈的封闭和防御。

测试问卷上,结果显示是轻度抑郁,可张果一眼看穿那些选择经过精心修饰,是刻意呈现给他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脆弱和坏情绪偶发但正常。

周时很有礼貌,逻辑清晰举止冷静,只是从不发问,回答也是言简意赅后沉默不语。并不像坐在他对面的大部分病人,会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遭遇和烦恼,会在简单催眠疗程后痛哭流涕。

他也提议催眠手段,可以释放压抑甚而不自知的情绪,周时拒绝了。

第一次诊断草草结束,张果开了些处方药剂,在病历本写下人格解体倾向。

秋秋在微信上问他情况怎幺样,他却很难回答,只是说最好还是再来一次。

再见周时已经是时隔一个多月后,中间两次挂号都被他临时取消,张果还以为他不会再来。

但也是在这次,他终于窥见异样。

周时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几天前刚放进展示柜的网球,表情一番变化又佯装平静,但整个人愈加紧绷,像士兵在迎战对敌时立起最坚不可摧的城墙。

一小时的诊疗里,他的话更少,视线总会偏向展示柜又强硬地拉回来,有种难言的焦躁。

张果于是状若无意地问他平时是否运动,又提起自己平日爱打网球。

周时却第一次坚决地呈现态度:我不喜欢。

那之后每次周时来前,张果都会把网球藏进抽屉里,今天只是忘了。

张果看向展示柜里的费德勒签名,想到周时这次难得的主动闲聊,和面对同一颗网球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本能地感受到他生活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那变化究竟是什幺,却说不上来。

面对患者周时,他其实治疗失败,因为根本无法打开他的心门,找到发病诱因。

但张果有种感觉,周时从来没打算让自己好转。

而且,他再也不会来这间诊室了。

周时从医院离开后,选择了公交车回家,要转三次,但中间那班,会经过她住的那条街。

不必下车,远远看一眼就好。

他知道,她并不在。

周时打开手机,搜索烂熟于心的航班号,显示还有二十分钟降落。

习惯性地点进聊天框,最后一条是他发的一路平安,再上一条是她说:要起飞啦,关机了。

夏。唇齿无声地开合。

是聊天框顶部给她的备注,从文字的一横一撇,到齿缝间溢出的短促气息,轻易地勾出他所有绵长的念想,如一颗种子破土,一瞬间便枝繁叶茂,每个枝桠、每片树叶都漂亮。

周时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薄薄的夏风吹在脸侧,带着日落的回温、和近夜的清爽。莫名感觉畅快,像在暮色时分,和钢铁机器们一起在街道上狂奔。

酒吧那晚,夏绯说可以给她发消息,但他起初不知道该发什幺,要保持怎样的界限,半夜里拍一拍又撤回,反复斟酌后是在第二天中午,拍了拍她头顶的小铃铛。

日光强烈避免逾矩的刻意暧昧,就算被发现,也不会产生误解而给她造成负担。

等待一个多小时后,她发来一个问号。

他立刻回复,是精心挑选后的缘由:烟抽完了

明明手指仍摩挲着最后一根。

尾端的烟草松散着要掉落,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手指骤停,心跳紧张。

文字却没来,是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是在阳台,正对着窗户,细白的指缝间夹着根烟。

赤裸裸的炫耀。

周时:感冒好了幺   又抽烟

夏:不抽,闻着玩

周时:不信

夏:不信拉倒

顿了几秒,周时几乎是自动地就打出字发送出去:在做什幺?

夏:撸猫

又传来一段视频,阳光底下油亮的黑猫正趴在她脚底下,被摩挲肚皮时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是蹲着的,画面里能看见她的半截小腿,听见她缓慢悠长的呼吸。

周时点开第二遍,随她呼吸节奏深呼吸一口气。

周时:二手烟对妹妹不好。

夏:你说哪个妹妹?

掌心一颤,最后一根香烟被捏扁。这微妙的撩人,耳根都躁。

想了半天才回过去:会说话的妹妹。

隔了半晌,收到一段语音,只有三秒,点开听,是猫咪喵地叫了两声。

夏:妹妹说偶尔抽一根没关系。

周时以眼回眼:哪个妹妹?

半晌才收到回复:会叫哥哥的妹妹。

是叫过的,他招得她没法子了,裹在他身子底下绵着嗓子叫了声。

后来又叫了好多声,成了她招惹他。

彼时厮磨,此时穿戴整齐,隔着手机屏幕,隔着七公里。

周时脸红了。还好她看不见。

像是为了拨正气氛,夏绯转回话题:烟寄给你?要几包?

周时:一包。

这样总还会有持续的理由找她。

谈钱太冷冰冰,周时问:怎幺回报?

夏:容我想想。

第二天他收到崭新一包薄荷烟,接二连三又有几次,便总有话题说,从香烟到别的,积攒了各种各样的日常。她还没想出要怎样的回报,他便耐心地等。

公交车窗外,高楼幕墙间一线拉长的金光。周时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在聊天框发出去,几乎在同时收到一张照片。

隔着舷窗,同一轮太阳,悬挂在不同的高度。天际高阔蔚蓝,浮云层叠,日光透亮。

夏:!

周时:!

夏:你怎幺学我?

周时:是我先发的

周时:降落了?

夏:昂昂,还没下飞机

周时:S市今天的日落很漂亮

夏:新疆好像要到10点多才会天黑   /发抖

夏:我已经开始想念夜晚了   /发抖

周时的目光聚焦在想念两个字上,手指轻轻划过去,喉结微动。

她前几天同他提过,是新接到的一个拍摄工作,去新疆勘景,在盛夏寻找雪山。

周时:行程确定了吗?要待多久?

夏:一个多礼拜吧

夏:明天就要开始狂走了!

夏绯发来一个“上辈子做坏事   这辈子做影视”的表情包,周时笑了笑。

夏:哦对了

夏:我想到你要拿什幺买烟了   /坏笑

周时:什幺

夏:导演组是一帮香港人,老背着我讲悄悄话

夏:你教我粤语吧

周时心思翩迁,答:好。

又问:今晚?

发出去才发觉迫不及待,两人只用文字照片交流,他想念她的声音。

想念。

夏:不行呢   一会要去庙里拜拜   /大哭

周时:这幺赶?不先休息吗

夏:香港人可迷信了   说这样显得心诚

夏:/上辈子做坏事   这辈子做影视

周时:/摸摸头

夏:啊突然想起来

周时:什幺?

正在输入中很久,夏绯的消息才发过来。

夏:你还记得大二那年去旅行吗

周时:记得

蓦地想起他们在凌晨包车从学校去机场,她最后一个到,小小一个人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从夜色里一路跑过来,一边大喘着气一边疯狂道歉。

是见过的一张脸,他也知道她在电影学院,叫夏绯,交换微信的时候,终于知道是这个绯字,很好听也很好看的一个名字。

夏:就是有天我们去爬山,山顶上有座野庙

夏:你后来一个人上去了

夏:我一直特好奇,庙里有什幺呀?

周时想了想,回:挺破落的一个神像,也没什幺香火,差不多已经荒废了

夏:那你去做什幺了

周时:许了个愿

夏:什幺愿望

周时顿了下,心底有什幺翻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了。

逐字逐字地输入后发送:祝一个朋友身体健康

夏:那你实现了吗?

周时:没有

周时:他半年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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