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季沨每天晚上都能收到莫声闻新的“外包作业”，而且作业的难度还在稳步提升，后来竟然出现了物理和数学结合的题目。季沨很诧异，问莫声闻：“难道你的老板还同时教物理吗？”
莫声闻说：“物理数学不分家呀，很多数学公式一开始都是为了物理学研究服务的，比如傅里叶级数与热传导方程。如果数学完全不应用于实际，那它也失去了意义，所以有不少数学家同时也是物理学家，对不对？”
她又补充了一句，目光狡黠：“我老板确实是数学和物理一起教的，你不信，可以去查证一下嘛。”
季沨并没有查证的兴趣，便一切都听从莫声闻的要求。
这天是周五晚上，季沨正在埋头解题，莫声闻提供的题目难度已经超出了她的心算能力，她只好在草稿纸上一道道演算。莫声闻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可以进行一些艺术方面的有声娱乐活动吗？”
季沨头也不擡，随口应道：“你去吧。”她之前看到莫声闻房间里有个琴箱，猜到莫声闻是要拉琴。她自己并不怎幺容易被声音干扰，只要邻居不投诉就行。
果然，季沨听到一阵挪动重物的摩擦声，和拉动拉链的声音，大概是莫声闻搬出了琴箱开始拿琴了。季沨没有在意，继续解题。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悠扬的旋律，只听到一阵“嗡嗡嗡”和“呲呲呲”的怪响，这声音实在是太过诡异，季沨忍不住猛地回头，只见莫声闻确实在拉琴，是一把大提琴，只是她的琴弓好像和琴弦心生龃龉，以至于拉出的每个音符都像是在琴弦上滑了一跤，跌跌撞撞地飞出来。
季沨深吸了一口气，她再不容易被声音干扰，也无法完全忽视这宛如锯木头一样的声音。她忍不住说道：“别拉了别拉了，你看看书，你不是有很多书嘛，挑一本文艺类型的，做点艺术方面的无声娱乐活动，好不好？”
莫声闻看着还不大服气，指了指琴码上一个黑色的硅胶夹子：“有这幺吵？装了弱音器都不行？”
“实在太难听了。”
即使声音减弱了，也挡不住琴弦被虐待发出的哀嚎。
莫声闻幽幽地说：“我现在不能停下来，明天我的音乐老师……哦，也就是我的老板，会过来视察，肯定要验证一下我的学习成果。而且，我也不能再看书了，我本周的阅读限额已经用完了。”
“你的老板还是你的音乐老师？”季沨心想，莫声闻老板的身份可真丰富，不仅是大学教授，还是莫声闻的老板兼音乐老师。
“对，几年前我突然心血来潮想跟着她学音乐，然后她就开始教我各种各样的乐器，但是我一个都学不好。明天要是连运弓都不会，恐怕又要让她失望了。唉，没办法，我就是没有任何音乐天赋嘛。”
说完，莫声闻突然盯着季沨的眼睛，问道：“小风，你有没有？”
“我也没有。”季沨干脆利落地回答。她从来都不敢在别人面前唱歌，生怕暴露自己是个音痴的事实。很久以前妈妈曾经试图培养过她的音乐细胞，教她吹口琴，但最终她只勉强学会了吹一些简单的曲子，凭借的还不是绝对音感，而是肌肉记忆。
“唉，这一点真是一点也不像嘛。”莫声闻小声嘟囔了一句，看起来有点沮丧。
季沨没听清她在说什幺，也没有问。
季沨的目光落在莫声闻书架上的那一大排书上，她想到莫声闻刚刚说的“阅读限额”，便问：“莫老师，你刚刚说‘本周的读书限额已经用完了’，是怎幺回事？”
“哦，我规定了自己一周只能读一本书，大概三十万字吧，不可以超过一本书。”
“不可以超过？”季沨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般人都是规定自己一周要读不低于一本书，这已经是相当自律相当上进的人了。
“是的，不可以超过。书也不是读得越多越好的。”莫声闻一边擦拭着琴弦上那很不均匀的松香，一边说：“我以前也觉得书读得越多越好，现在我觉得，一个人读书的数量和他的社会阅历相匹配，才是最好的。因为只有具有深度和广度的灵魂，才能承载得了思想的重量。就像那些电视剧里，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即使拿到了天下第一的武林秘籍，结果往往不是成为大师，而是走火入魔。”
季沨并没有完全理解她在说什幺，只听莫声闻继续说道：“走火入魔的具体表现呢，如果是一个作家，写出来的东西会特别矫揉造作和自恋，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生活中会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还会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个性，最终……犯下一些无法弥补的错误。”
莫声闻叹了口气。
季沨还是没有说话，她确实暂时无法了然莫声闻言语的背后含义。
莫声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偏过头，对季沨笑了笑：“说点轻松的吧。明天我的老板要来了，她想见见你，你应该有时间吧？”
“好像没有。”季沨明天和苏芷约好了，上午上完课就一起回家，继续看《落雪的夏天》，苏芷还说要给她一个小惊喜，季沨心里一直在期待着呢。
“一点都没有吗？中午呢？哎，我老板可是要一大早就从燕城过来，得坐接近四个小时的车，还要坐一个小时地铁，你的小女朋友两个小时都等不及吗？”莫声闻一下子猜到了季沨所谓的“没空”背后的原因。
“两个小时……还是可以的。”听到对方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季沨感觉不太忍心拒绝。她已经享受了莫声闻的上学接送服务快一个星期了，至少应该给予莫声闻的老板一些基本的尊重。季沨决定明天和苏芷解释一下，晚两个小时。
不过，面对苏芷，季沨不会完全实话实说：有个燕城的大学教授想领养她，季沨不想让苏芷担心她会不会出于对物质生活的渴望明天就离开鲸陵，苏芷一直以为莫声闻只是酒吧的工作人员。
看到季沨同意了，莫声闻愉快地说：“行，我明天中午接你回来，再把你送到你的小女朋友家，怎幺样？”
季沨点点头，同意了。
周六中午，阳光灿烂，季沨跟着莫声闻回到了酒吧楼上，只见一个带着行李箱的娇小又漂亮的女人倚在莫声闻房门前。她穿着一件清新的淡绿色小外套，内搭一件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柔和地挽在脑后。她的五官很清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闪着明媚的光。
见到季沨和莫声闻，她一下子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热情地打招呼道：“莫老师，小风，你们来啦。”
莫声闻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享受又得意的神情：“嗯，老板，我把小风接回来了。”她今天竟然还编了头发，发带上还有鎏金的小装饰，惹得季沨一直往她的后脑勺看。
“小风，真可爱呢。”女人夸赞道。
季沨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一开始莫声闻车里的香味一模一样。
“给你介绍一下。”莫声闻转向季沨，“这是我的老板，林清辞。你可以叫她……嗯……嗯……”莫声闻竟然为该用什幺称呼而思索起来。
“林老师好。”季沨抢先开口道。她心想，林清辞不是大学教授嘛，那自然应该以“老师”称呼，她更惊讶的是林清辞居然也叫莫声闻为“莫老师”，真是一个很尊敬助教的教授呢，一日为助教终身为老师。
季沨又忍不住心想，林清辞知道莫声闻把一堆大学生的作业都扔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儿改吗？想到这里，季沨居然偷偷在心里笑起来，好像看到了林清辞惩罚莫声闻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什幺方法，但感觉很有意思。
“小风好。”林清辞也和季沨打招呼，“莫老师应该和你提过我了吧，我是燕城文理大学的……数学系的副教授，哦对，应用数学系，嗯，应用数学系。”
季沨不知道为什幺有人提到自己教的专业还会愣一下，只见莫声闻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清辞一眼。
林清辞把手里的行李箱推到季沨面前，笑盈盈地问：“小风，我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季沨看着林清辞手里的行李箱，抿着唇，眼中却露出好奇和期待。
没办法，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收到礼物，还能不开心？
“我可以看看你的衣柜吗？”林清辞向季沨征询道。
“好。”
季沨去开自己房间的门，三人一起走进了她的房间。季沨拉开衣柜的柜门，里面稀稀落落地挂着几件衣服，有她现在的秋季校服——一件豆沙绿的西装外套，和一件同色的西装马甲，以及一件白衬衫，上面都有九万里中学的校徽，这三件衣服还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在她身上。除此以外，衣柜里只剩下她上次买的那件风衣，苏芷送给她的衣服，以及一两件杂七杂八的衣服裤子。
“你们的校服挺好看的，学校在这方面确实做得不错，至少没用运动服糊弄。”林清辞看到衣柜里挂着的衣服，只对着校服赞叹了一声。
九万里中学的校服确实挺好看的，只是季沨不喜欢穿，尤其是马甲，她感觉这种衣服让躯干和四肢不在一个季节。而且，季沨在九万里中学的待遇一直是个谜。不论出于怎样的猜测，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人管她穿不穿校服，连门卫都不会拦她。上周六她和苏芷第一次一起出游，那天她进校门时，外套里的衬衫就不是校服衬衫，也没人说她。所有人，包括苏芷，都已经习惯了她穿校服完全凭心情。
林清辞转身把行李箱横放在地上，咔嚓两声，打开了行李箱的搭扣：“我给你带了好多新衣服，你要看看吗？”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不同颜色的衣服，看质地，全都是崭新的。林清辞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拿出来，帮季沨挂在衣柜里，她甚至很贴心地带了同等数量的衣架。
季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衣柜被慢慢填满，从原来的单一颜色变得花花绿绿。
这份大礼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受宠若惊。她甚至开始纠结，自己就这幺傻站着，不去帮林清辞挂衣服，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可自己要是主动伸手去接，又有点太不矜持了。
林清辞从季沨的表情里读出了她对这份礼物的喜爱，得意地说：“我看到我上次给你的信用卡，第一笔消费就是在一个服装店，我就猜到，你肯定很缺漂亮的衣服。”
季沨这才知道那个信用卡是林清辞派莫声闻送来的，原来不是酒吧老板良心发现啊。
“女孩子就是每天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林清辞一边忙活，一边发表了自己的信仰宣言。
“嗯，人作为区别于猿类的高等生物，衣着打扮是一个重要的环节。”莫声闻也表示赞许，好像在说不懂得穿搭的都是猴子。
林清辞终于帮季沨把所有的新衣服都挂好了，又从中挑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灰色的领带，以及一件灰色风衣，风衣有点像莫声闻的那件。她笑着说道：“这些衣服我都洗过熨平了，你要是喜欢，今天就可以穿上哦。”她又顺便补充了一句：“下午去和小女友约会，要打扮得好看一点呢。”
季沨看着林清辞手里的衣服，那件衬衫的质地非常好，厚实，硬挺，没有乱七八糟的褶皱。如果穿在自己身上，一定既清新又帅气吧。
林清辞读出了季沨的欢喜，微笑着说：“我和莫老师就在外面等着哦，你换好了衣服就出来，好吗？我们送你去你的女朋友家。”
林清辞和莫声闻一起走出房间，季沨则在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换好了新衣服，还搭配了一条灰色的裤子。
当季沨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层柔和而璀璨的光芒环绕，整个人都闪烁着光辉，宛如从电影中款款走出的主角。
林清辞突然捂住嘴，看看莫声闻，再看看季沨，目光在她们二人脸上连续交替了几回，她突然开玩笑似地来了句：“小风，你不会也五音不全吧？”
莫声闻把头偏过去，眼神里有些嗔怪。
季沨点点头。
“然后，还特别喜欢会音乐的omega女孩？”林清辞继续笑着问道。
莫声闻扶了扶额头。
季沨真的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最终，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没有见过苏芷在她面前唱歌或者演奏过什幺乐器，但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那一定是个无比令人着迷的景象。
